所寫的前言,便會真切地知道他對自己有著多少不滿。因此我更願意揣測,在他“孤傲”的背後始終埋藏著一個大家真正的謙遜。沒有這份謙遜,他又怎能甘用一生的時間來苛刻地磨礪他所有的篇章呢。1981年孫犁先生贈我手書“秦少遊論文”一幀:

“采道德之理述性命之情發天人之奧明死生之變此論理之文如列禦寇莊周之作是也別黑白陰陽要其歸宿決其嫌疑此論事之文如蘇秦之所作是也考同異次舊聞不虛美不隱惡人以為實錄此敘事之文如司馬遷班固之所作是也”。

我想,這是孫犁先生欣賞的古人古文,是他堅守的為文為人的準則,他亦坦言他受著這些遺產的涵養。前不久我曾經有集中的時間閱讀了一些畫家和他們的作品,我看到在藝術發展史上從來就沒有自天而降的才子或才女。當我們認真凝視那些好畫家的曆史,就會發現無一人逃脫過前人的影響。好畫家出眾不在於輕蔑前人,而在於響亮繼承之後適時地果斷放棄。這是辛酸的,但是有歡樂;這是“絕情”的,卻孕育著新生。文章之道難道不也如此麼。孫犁先生對前人的借鑒沉著而又長久,他卻在同時“孤傲”地發掘出獨屬於自己的文學表達。他於平淡之中迸發的人生激情,他於精微之中昭示的文章骨氣,盡在其中了。大師就是這樣誕生的吧。在前人留給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和豐富的文學遺產麵前,我再次感到自己的單薄渺小,也再一次對某些文化藝術界的“狂人”那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莫名其妙的自大生出確鑿的懷疑。

在我為之工作的河北省作家協會,有一座河北文學館,館內一張孫犁先生青年時代的照片使很多人過目不忘。那是一張他在抗戰時期與戰友們的合影,一群人散坐在冀中的山地上,孫犁是靠邊且偏後的位置。他頭戴一頂山民的氈帽,目光敏[gǎn]而又溫和,他熱情卻是靦腆地微笑著。對於今天的我們,對於隻同他見過四麵的我,這是一個遙遠的孫犁先生。然而不知為什麼,我越來越相信病床上那位蓋著碎花棉被的枯瘦老人確已離我們遠去,近切真實、就在眼前的,是這位頭戴氈帽、有著靦腆神情的青年和他的那些永遠也不會頹敗的篇章。

選自2002年8月29日《燕趙都市報》⊙思⊙兔⊙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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