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上帝之手(2 / 2)

爆炸以後,兆裏繼續他的飯館生意,廢墟前的香村飯館隻炸碎了兩塊後門玻璃,並不影響繼續營業,保護了這塊風水寶地的,好像又是那隻看不見的上帝之手,兆裏現在用不著擔心被黎姨驅趕了,因為黎姨躺在了病床上,至少三個月之內顧不上管他。兆裏一如既往,起早貪黑,經營生意,一臉凝重,不動聲色。每天還是給黎姨送飯,一般是兆豐去送,有時他親自去,並不計較黎姨的冷淡和疑神疑鬼。黎姨出院後,從老家回來的陳大娥當了藍宅的保姆,兆裏仍然堅持經常送飯,兩天送一次煲湯。

陳旭東、陳大娥夫婦是爆炸發生的第十一天回來的,回來後就和兆裏、賽布一起到醫院看望黎姨,這天正好戴明理、李薊南、馬萬山三人也去探望,黎姨對陳大娥表示出異乎尋常的親熱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幾個人臨時磋商決定讓大娥陪護黎姨,黎姨欣然同意,還說大娥是十號院唯一的好人,自已過去對大娥不住,今後一定好好補償。她的補償是讓大娥一家住進寬敞的藍宅,照料她的生活,她每月給大娥一份高於原來三倍的工資。黎姨經受一次爆炸驚嚇後,一下了變老了,想到了很快進入晚年的生活,需要一個靠得住的人一直陪伴左右,這個人非陳大娥莫屬。這樣,藍宅就成了陳旭東的家,這是他作夢都沒有想到的,他在這豪宅裏和大娥一起,小心侍候主人,充當仆人和園丁的角色,把院裏的花草物習得姹紫嫣紅、欣欣向榮,沒有後代的黎姨對大娥的後代春牛兒漸漸慈愛起來,臉上越來越顯現出祖母一樣的慈祥微笑。對半成廢墟的十號院,黎姨也不再經營,一個溫州老板看中了這塊地皮,願出高價購買,找黎姨一談即成。十號院盤出後,兆裏又在香村飯館堅持了兩個月,直到溫州老板發出最後通諜,才撤離。兆裏離開亂營街後,在新市區另租了一個門麵,繼續開業,用的還是香村飯館的那塊牌匾。聽說生意還是不錯,但我並沒有親眼見到。

我說的這些,其實都是後話,按時間的順序,我還應當說說我自已。十號院被炸毀的隻是西廂一側樓房,我住的小耳房並未炸塌,但不能再住下去,後來的許多天,我和羅流兒就一直在獨風流歌舞廳裏度過,羅流兒對冼劫了他的那對姐妹恨得咬牙切齒,而我卻很慶幸遇到了她們,沒有她們我至少要在勞教所關上半年,可能還要到山裏的采石場,和那些無惡不作的死囚犯一起,幹一個月的苦力,從身體到精神,經受一次全麵的摧殘。我的朋友陳旭東回來後,知道我沒有幹他擔心的那件事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說我到底還算一個明白人,沒有鬼迷心竅幹糊塗事。

我始終沒有對陳旭東說出真相。我的暗自慶幸也沒有持續多久。大約在陳旭東從蘑菇泡子回來的第五天,龔固球警官和幾個警員在亂營街找到我,神情嚴肅地讓我交出秘密賬本,然後以知情不報、隱藏重要證據、敲詐未遂等罪名給我戴上冰冷的手銬,我沒有做任何辯解,很配合地跟他們走。這一去就是三個月,重獲自由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從三草台子勞教所的大鐵門出來,我沒有想到來接我的會是父親和陳旭東,還有戴叔,他們的出現讓我無地自容,恨不得鑽到地心裏去。好在這個見麵非常短促,父親神情嚴肅,連多一句話都不想說,戴叔也是不苟言笑,對我甚為鄙視,他們的態度使我倍感剌激,車子進城後趁塞車的機會我跳車逃走,和他們不辭而別,陳旭東追上了我,我們在一個英吉沙人開的小飯館裏喝了一通,我不知道我將怎樣麵對未來的生活,我因愁煩而喝得爛醉如泥。

酒醒後我認真地想了一天,把幾個月前和袁明快的見麵的所有細節反複回憶,包括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都像過電影一樣過了一遍又一遍,我變成了一個戰戰兢兢、毫無信心的人,我最後決定到吉良鎮去,並不是因為我找回了自信,而是因為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我的亂營街已經不複存在,不管袁明快接不接納我,我都得去試一試。

我上了西去的長途汽車,城市在越來越遠的身後,天地一片空曠。

2004、4、9日至6、11日改於魯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