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山神廟
殺契.春
君有無不共戴天,必欲除之而後快之人?
是否願買他一死?
填妥此契,靜候佳音。
一、立契人姓名、住址。
二、立契人所有家產清單。包括地契、房產、古玩、珠寶、銀兩。
三、仇家姓名。
傭金是立契之人名下所有的田土房產,外加半數的古玩、珠寶和銀兩。
最低限價:紋銀三百兩。
無須訂金,事成之後三日內一次付清。
事若不成,分文不取。
家產絕無瞞報,瞞報者死。
契約不可外泄,外泄者死。
永不反悔,立契為據。
立契人 (十字畫押)
一張薄薄的黃麻紙。
因一個多月的連綿雨季,紙有些發潮,墨跡的邊緣已經洇開。
紙托在手心裏,顫顫悠悠,像昆蟲的翅膀。
書生像捧著嬰兒一樣,將契書捧在手裏,小心翼翼地讀著這紙奇特的”殺契“,心情也像長了翅膀一樣,忽悠悠地飛來飛去。
隻是那翅膀才剛剛新生,飛得不穩,一忽兒升天,一忽兒落地,攪得書生臉上的神情也跟走馬燈似的轉換不停。
這是一座破敗的山神廟,早已斷了香火。
暮春時分,一直魂不守舍的書生突然記起,因為連綿陰雨,今年還沒有去踏青。
上次同窗相約一起春遊,他因病錯過了。
於是他來到城外,隨便找了座不遠不近,不高不低的無名小山。
書生身著灰褂,形單影隻,緩緩踏著山間小道、漫無目的地向上走去。
他隻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書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醜,不貧不富,普通得近乎平庸。
因其平庸,所以不敢忘記附庸風雅,每年春天必踏青一次,回去後再寫一篇遊記,證明自己是個風雅之人。
於是,他偶然而又必然地來到了山神廟中。
廟早已破敗,以手推門,隻聽見門軸發出艱澀的聲音,如同垂暮老者的喉音。
地麵上細塵如積雪,踩上之後便落上清晰的足印。牆壁已然發黑,掛滿了蛛網,與暗黃色的幔子連成一片。
窗欞外,幾道光線斜射進來,無數浮塵在光柱裏沉默地遊動,隨著書生緩步靠近,它們像受到驚嚇一般,遊動的步調有些淩亂起來。
書生失望透頂。
既然名為踏青,便少不得清溪、幽亭、碧苔、春花。
隻是這座無名山,山路泥濘,碎石滿坡,遠望青蔥一片,近看方知是滿林荊棘。本應沾滿青苔的鞋底,隻沾滿黃泥,衣角也被勾破好幾處,狼狽不堪。書生此刻的心情,就如同他近來的境遇,隻有他鞋上沾的黃泥可堪比擬。
正當此時,山神廟驟然降臨在他眼前。
那山神廟臥在一叢荊棘之後。書生上山時明明曾經過這裏,卻一無所見。可見此廟並非凡品。
清溪、幽亭、碧苔、春花皆不見,訪一訪古跡倒也不枉此行。於是他進廟一遊。
不料這山神廟也如同這座無名山,一無可看,一無可取,徒然給他蒙上一頭灰一臉塵。
書生不死心,湊到供案跟前。香爐內積滿灰燼,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香火。灰燼邊緣,似有紙張一角。以手拈起,竟是精心埋藏的一張契書。小心地吹掉香灰,展開一看,當頭二字,赫然寫著——殺契!
書生看了又看,此事太過蹊蹺,多半是有人捉弄。他用衣袖拂掉供案上的灰塵,將殺契小心地放在案上,自己在長凳上坐下,看一眼殺契,又看一眼在光線中起舞的遊塵,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