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1 / 2)

婦“知書”,應無疑問;在納蘭詞作中,兩用李清照“潑茶”之典,其一,為前引“代悼亡”的[沁園春]:“手翦銀燈自潑茶”,一為:

西風獨自涼 第四部分 附錄 一往情深深幾許(11)

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浣溪沙]的口吻,尤其“被酒莫驚春睡重”一語,應屬有夫婦關係的盧氏;既以李清照“睹書”事入詞,盧氏縱不工詩,至少也是知情解意識風雅的。

另一方麵,就[青衫濕]:“半月前頭扶病,翦刀聲猶共銀釭。”來看,盧氏也堪稱賢婦,不但如此,對容若的“舊情難忘”,她是不但知、解,還能容諒,如“青衫濕”:“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由詞慧可知,不僅為盧氏而濕青衫,更是憶及往昔青衫濕遍之時,有“伊”——盧氏殷殷慰解,故而不忘。又:“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一“還”字,一“再”字,都顯示出盧氏生前種種體貼溫慰,他“耽怨粉愁香”,固不始於盧氏逝後,盧氏為他“神傷”,也是生前常有之事。甚至可說,他悼盧氏之情,感其溫慰體貼的恩德,多於柔情密意的情愛。

容若絕不是不“愛”盧氏的,他們之間的鶼鶼鰈鰈,絕對超過一般凡俗夫妻,但,容若舊情始終難忘,對盧氏的情愛,既不能代替彼姝,更遑論超過彼姝。“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妻子本已無法與情人爭勝,更何況,這一先隔“禦溝”的情人,又隔了幽明;在容若來說,她是為他死的,容若原是至情人,在這種情況下,彼姝的影子,永遠盤據容若心頭,也永遠間隔在容若夫婦之間。

容若與盧氏,也情好彌篤,但“相敬如實”的成份,大於“生死相許”的成份,無法與彼姝相比。在容若詞中,有些詞,實在是無法分辨是為盧氏,抑或為彼姝,甚至為繼配官氏,但不妨斷言:容若對盧氏真正“至情流露”,是在盧氏逝後,而非生前。如他自供:“當時隻道是尋常”。在盧氏逝後,他才在撞擊中重省盧氏種種的好:美慧、深情、體貼、貞靜、包容,而自愧相負;此念一生,盧氏在他心中地位直線上升;她不僅是妻子了,原來,她也是知己——他一直既沒注意,也未體會。於是,悼亡詞一一自他筆踹,蘸著悔恨寫出;首先是:

青衫濕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翦刀聲猶共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僅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沁園春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澹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複能記。但臨別有雲:“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後感賦長調。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回怎忘自那番摧折,無衫不淚(一作:記繡床倚遍,並吹紅雨),幾年恩愛,有夢何妨(一作:雕闌曲處,同送斜陽)。最苦啼鵑,頻催別鵠(一作: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闌(一作:更深)哭一場,遺容在,隻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信(一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堪(一作: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漂泊(一作:搖落),兩處鴛鴦各自涼(一作: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把聲聲簷雨,譜入愁鄉(一作:聲聲鄰笛,譜出回腸)。

在容若悼亡作品中,這兩闋,加上疑為“借題”的[金縷曲],是最有名的三闋長調。依時間順序,[青衫濕]最早,約是悼亡當時的作品,雖然悱惻,但論感情之深,此不上[金縷曲]與[沁園春]。而[沁園春]的兩種版本,似乎前稿的此後稿(括號內見)痛切;所謂至情無文,愈質樸,愈見真情,後稿不免雕繪,前稿卻一片摯情流自胸臆;此“前”、“後”,是指所引文字排列先後,至於創作先後,倒不得而知。所謂“繪事後素”,依情理論,質樸應在雕繪之前。但兩本俱出於容若,似無疑問;初稿、定稿,常有差距,而待稿刪定時,初稿可能已傳唱九城,收不回了。不論那一種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