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伯》全 by:十方

一. 像刀鋒一樣銳利的別離

師父死不瞑目的時候,我確實感覺到,有刀鋒銳利劃過眼角。

最初的疼痛過後,破口處有物掙紮而出,流下了哀悼,留下了無依無靠。

山間夜景清瘦,淡而無風,時間在傷痕表麵隨意奔跑,最後的別離就像一展恣意飄揚的大纛,褶皺起伏間,依稀悔恨,依稀煩惱。

師父緊緊握住我的雙手的雙手的餘溫,還在死意彌漫淚眼朦朧中回光返照,“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師兄……都是我不好……”

“師父!師父!”我在呼吸間隙不停困苦喊叫,不停大力搖撼,試圖在錯認裏拖延某種分離。

師父恍惚看著我,那恍惚帶著壓抑的神情,仿佛花看水影,水看月影,月看簾影,簾看美人影。

我知道,師父並沒有在看我。

師父看的,是一個被叫做“師兄”的人。

師父的師兄,自然就是我的師伯,我哭著,簡直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神秘的長輩第一次在我的世界中出現,竟就成了師父的遺言。

遺言飄散在薄如思緒的風裏,明月高罩,無雲無雨。

努力勞作,花下了大力氣,才勉強堆起個小小的墳頭,我插上自製的簡陋木板,由上到下寫工工整整寫好————“師父之墓”,孤單單看了一陣,總覺得非常難過,便又緊挨著堆出另外一個墳頭,再插一塊木板,由上到下寫著————“師伯之墓”。

於是墳頭同墳頭依偎,四處有野花相圍,新鮮而又嫵媚。

從此後,雖吳楚異鄉,終不可分。

我輕輕對著“師父之墓”哽咽,萬種愁緒上心頭。

“明天吃什麼呢……師父?”我問。

當是時,正有幾片濕雲過,夜色濃如墨潑,沒有人回答。

獨自一人睡在黑暗裏,愁欲之火,焰於心中;食欲之火,亦焰於心中,我想到菜甲初肥美於熱酪,想到蓴絲既長潤比羊酥,想到傳說中的花雕,入口如刀。

半夢半醒間,隻見師父托夢而來。

還是生前的模樣,身後沒有牛馬,也沒有在天上飄。

師父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不僅看著我笑,還伸出手摸摸我的頭,那溫暖的觸♪感,緩緩自眉間直插入鬢角,照耀長夜。

師父說,“別離終於入鞘。”

…… ……

第二日,進到師父房中,床前清風窗外朝陽,滿滿照拂出的卻都是離別,我四處探看,四處摸索,不久即從師父枕邊搜出一卷畫軸,慢慢展開來了仔細觀瞧,上麵描了個年輕男子,正倚樹而眠,雖然麵目似是而非,雖然隔著相識,但我覺得,這個就是師伯。

將畫軸嘩啦卷到尾處,竟又牽出張薄紙。

師父的筆跡歪歪扭扭這樣寫著:“師兄,一真沒幹告析你,因為觀喜你,才會同你作對。”

我坐在地上,看了又看,非常感傷。

往事已昭然若顯,總是那難以啟齒的心事化為了誤會,才將歲月,切成兩麵。

年光疾於跳丸,阿嬌深宮下淚,唱曰:“昔司馬相如為作《長門賦》,縱使費千金,君王終不顧……”

師父啊師父,我想,無論師伯如何棄你不顧,你也應該好好念書,好好習字。

…… ……

二.像別離一樣突兀的初遇

下山兩年,生活在波瀾不驚的表麵下流淌得既清且淺,偶爾也會想起師父,想起舊日時光,難免惆悵。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遲上,所以獨愛秋日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