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來,《侖語》的無數學長學姐都動過這個念頭,隻是苦於挖不出素材,無從下手。”雷嘉言卻接著道,“學校真的會用保研來遮醜嗎?每年到底有多少人‘被保研’?它是一種怎樣的程序?種種內幕,隻要寫出來,甚至有可能拿獎,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拿到過新聞獎項了。”
聽到這裏,許昊感覺有些荒謬。
“……拿獎?這就是你們的終極目標?”
雷嘉言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幹咳了幾聲,:“拿獎隻是目標之一,更重要的還是將真相呈現在所有人麵前。”
氣氛有些緊繃,談話進行到這種地步,許昊明白,自己隻能豁出去了。
“你們這麼想要真相是嗎?那好,我來告訴你一些真相。”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開口:“在這個大學裏,並不是所有人都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之前我加過幾個校園貸的群,裏麵有學霸、有籃球隊精英、有社團活躍分子……在他們看似光鮮的生活之下,每個人都過得很累。他們借錢沒有告訴父母,沒有告訴同學,為了維持社交,隻能在背地裏偷偷打工。有些人會等到室友睡著之後才從床上爬起來,趕午夜最後一班校車,到昆侖穀城去端菜洗盤子,然後在亮之前趕回來。”
雷嘉言聽著聽著,緩緩抬起眉毛。
“你……想表達什麼?”
“我想表達的是,這些群裏,往往都會有四分之一的死號。群主把他們標記成特殊的備注,例如‘恭喜解脫’,以此表達同病相憐的惋惜。”
聽到這裏,雷嘉言終於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死號……指的是……”
“一旦出現一點意外,資金鏈斷裂,貸款的利息滾起來,沒有哪個窮學生能招架得住。”許昊深吸一口氣,把當時自己為了搜尋借貸資料、接觸到的負能量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還不起錢自殺的人比你想象中多,他們一般都是先休學,然後躲回家,掩耳盜鈴地幻想貸款公司找不到人。可是很快……追債的找上門來,往日構架出的光鮮生活轟然倒塌,除了自我了斷,他們還能怎麼辦?”
——這些都是他從不同群主口中聽到的故事。
對於大多數學生貸款人來,那些藏匿於網上的號群,也成了他們唯一的傾吐渠道,群文件裏還留著某些人的自殺日誌。許昊不敢久待,很早就退了,但那些東西還是給他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他不懂,揭露所謂的陰暗麵,為什麼會比生命的價值更加沉重。
雷嘉言做了一個深呼吸,一時間沒話。
許昊則是接著道:“你知道嗎?關於他們的死,你們也是有責任的。”
“……為什麼?”
“因為你們,這群衣食無憂、青春向上的人編織出了一個太美好的幻覺。每讀期刊、談理想,有空就出去旅遊,朋友圈擺滿照片,嘻嘻哈哈調侃著自己又愛上了攝影、騎行還是多肉,沒事再轉發些正義激昂的文字,表達一下你們對社會時事有多關注……”
“你們對這種生活習以為常,卻從來沒有想過,中產階級腳下又踏著多少白骨。一個家境貧困的學生考到這裏,沒見過什麼世麵,他有多大機率抵禦得了這種誘惑?而他如果想看上去像你們一樣‘優秀’,又要付出多少代價?”
雷嘉言啞口無言。
許昊見狀,搖了搖頭,將自己有些激動的心情平複下來。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你真的想寫點有意義的東西?”他平心靜氣地開口,“那麼……好啊,來寫寫這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