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結論(1 / 3)

李鴻章與古今東西人物比較 李鴻章之軼事李鴻章之人物

李鴻章必為數千年中國曆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李鴻章必為十九世紀世界史上一人物,無可疑也。雖然,其人物之位置,果何等乎?其與中外人物比較,果有若何之價值乎?試一一論列之。

第一、李鴻章與霍光。史家評霍光曰:“不學無術。”吾評李鴻章,亦曰“不學無術。”然則李鴻章與霍光,果同流乎?曰,李鴻章無霍光之權位,無霍光之魄力。李鴻章謹守範圍之人也,非能因於時勢,行吾心之所安,而有非常之舉動者也。其一生不能大行其誌者以此,安足語霍光?雖然,其於普通學問,或稍過之。

第二、李鴻章與諸葛亮。李鴻章,忠臣也,儒臣也,兵家也,政治家也,外交家也。中國三代以後,具此五資格,而永為百世所欽者,莫如諸葛武侯。李鴻章所憑借過於諸葛,而得君不及之。其初起於上海也,僅以區區三城,而能奏大功於江南,創業之艱,亦略相類。後此用兵之成就,又遠過之矣。然諸葛治崎嶇之蜀,能使士不懷奸,民鹹自勵。而李鴻章數十年重臣,不能輯和國民,使為己用。諸葛之卒,僅有成都桑八百株,而鴻章以豪富聞於天下,相去何如耶?至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犬馬戀主之誠,亦或仿佛之。

第三、李鴻章與郭子儀。李鴻章中興靖亂之功,頗類郭汾陽,其福命亦不相上下。然汾陽於定難以外,更無他事,鴻章則兵事生涯,不過其終身事業之一部分耳。使易地以外,汾陽未必有以過合肥也。

第四、李鴻章與王安石。王荊公以新法為世所詬病,李鴻章以洋務為世所詬病。荊公之新法與鴻章之洋務,雖皆非完善政策,然其識見規模,決非詬之者所能及也。號稱賢士大夫者,莫肯相助,且群焉哄之,掣其肘而議其後,彼乃不得不用僉壬之人以自佐,安石、鴻章之所處同也。然安石得君既專,其布畫之兢兢於民事,局麵宏遠,有過於鴻章者。

第五、李鴻章與秦檜。中國俗儒,罵李鴻章為秦檜者最多焉。法越、中日兩役間,此論極盛矣。出於市井野人之口,猶可言也。士君子而為此言,吾無以名之,名之曰“狂吠”而已。

第六、李鴻章與曾國藩。李鴻章之與曾國藩,猶管仲之鮑叔,韓信之蕭何也。不寧惟是,其一生之學行“見識”事業,無一不由國藩提撕之而玉成之。故鴻章實曾文正肘下之一人物也。曾非李所及,世人既有定評。雖然,曾文正儒者也,使以當外交之衝,其術智機警,或視李不知,未可知也。又,文正深守知止知足之戒,常以急流勇退為心,而李則血氣甚強,無論若何大難,皆挺然以一身當之,未曾有畏難退避之色,是亦其特長也。

第七、李鴻章與左宗棠。左李齊名於時,然左以發揚勝,李以忍耐勝。語其器量,則李殆非左所能及也。湘人之虛忄喬者,嚐欲奉左為守舊黨魁,以與李抗。其實,兩人洋務之見識,不相上下。左固非能守舊,李亦非能維新也。左文襄幸早逝十餘年,故得保其時俗之名,而以此後之艱巨謗詬,盡附於李之一身。文襄福命,亦雲高矣。

第八、李鴻章與李秀成。二李皆近世之人豪也。秀成忠於洪氏,鴻章忠於本朝,一封忠王,一諡文忠,皆可以當之而無愧焉。秀成之用兵、之政治、之外交,皆不讓李鴻章,其一敗一成則天也。故吾求諸近世,欲以兩人合傳,而毫無遺憾者,其惟二李乎?然秀成不殺趙景賢,禮葬王有齡。鴻章紿八王而駢戮之,此事蓋猶有慚德矣。

第九、李鴻章與張之洞。十年以來,與李齊名者,則張之洞也。雖然,張何足以望李之肩背。李鴻章實踐之人也,張之洞浮華之人也。李鴻章最不好名,張之洞最好名。不好名故肯任勞怨,好名故常趨巧利。之洞於交涉事件,著著與鴻章為難,要其所畫之策,無一非能言不能行。鴻章常與人雲:“不圖香濤作官數十年,仍是書生之見。”此一語可以概其生平矣。至其虛忄喬狹隘,殘忍苛察,較之李鴻章之有常識有大量,尤相去霄壤去。

第十、李鴻章與梅特涅。奧宰相梅特涅,歐洲十九世紀第一大奸雄也。凡當國四十年,專出其狡獪之外交手段,外之以指揮全歐,內之以壓製民黨。十九世紀前半紀,歐洲大陸之腐敗,實此人之罪居多。或謂李鴻章殆幾似之,雖然,鴻章之心術,不如梅特涅之險,其才調亦不如梅特涅之雄。梅特涅知民權之利而壓之,李鴻章不知民權之利而置之。梅特涅外交政策,能操縱群雄,李鴻章外交政策,不能安頓一朝鮮,此其所以不倫也。

第十一、李鴻章與俾斯麥。或有稱李鴻章為東方俾斯麥者,雖然,非諛詞則妄言耳。李鴻章何足以望俾士麥?以兵事論:俾士麥所勝者敵國也,李鴻章所夷者同胞也。以內政論:俾斯麥能合向來散漫之列國,而為一大聯邦,李鴻章乃使龐然碩大之支那,降為二等國。以外交論,俾斯麥聯奧、意而使為我用,李鴻章聯俄而反墮彼謀。三者相較,其霄壤何如也?此非以成敗論人也,李鴻章之學問、智術、膽力,無一能如俾斯麥者,其成就之不能如彼,實優勝劣敗之公例然也。雖李之際遇或不及俾,至其憑借,則有過之。人各有所難,非勝其難,則不足為英雄。李自訴其所處之難,而不知俾亦有俾之難,非李所能喻也。使二人易地以居,吾知其成敗之數,亦若已是耳。故持東李西俾之論者,是重誣二人也。

第十二、李鴻章與格蘭斯頓。或又以李、俾、格,並稱三雄,此殆以其當國之久,位望之尊言之耳。李與格固無一相類者。格之所長,專在內治,專在民政,而軍事與外交,非其得意之業也。格蘭斯頓,有道之士也,民政國人物之圭臬也。李鴻章者,功名之士也,東方之人物也,十八世紀以前之英雄也。二者相去,蓋遠甚矣。

第十三、李鴻章與爹亞士。法總統爹亞士,在巴黎城下盟時之議和全權也。其當時所處之地位,恰與李鴻章乙未、庚子間相仿佛。存亡危急,忍氣吞聲,誠人情所最難堪哉!但爹亞士不過偶一為之,李鴻章則至再至三焉。爹亞士所當者隻一國,李鴻章則數國,其遇更可悲矣。然爹亞於議和後,能以一場之演說,使五千兆佛郎立集而有餘,而法蘭西不十年,依然成為歐洲第一等強國。若李鴻章則為償款所困,補救無術,而中國之淪危,且日甚一日。其兩國人民愛國心之有差率耶?抑用之者不得其道也?

第十四、李鴻章與井伊直弼。日本大將軍柄政時,有幕府重臣井伊直弼者,當內治外交之衝,深察時勢,知閉關絕市之不可,因與歐美各國結盟,且汲汲然欲師所長以自立。而當時民間尊王攘夷之論方盛,井伊以強力鎮壓之,以效忠於幕府。於是舉國怨毒,集彼一身,卒被壯士刺殺於櫻田門外,而日本維新之運乃興。井伊者,明治政府之大敵,亦明治政府之功臣也。其才可敬,其遇可憐,日人至今皆為訟冤。李鴻章之境遇,殆略似之,然困難又較井伊萬萬也。井伊橫死,而鴻章哀榮,其福命則此優於彼焉。然而日本興矣,然而中國如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