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江邊上打魚郎 八十年代舊農場(1 / 2)

“嘭”“嘭”兩聲巨響,崩岸再次發生,如同地震一般,山河搖擺,震感強烈。這次是坐崩,七米多高的泥沙河岸,半個月前就裂開二十多米長縫隙,越撕越寬,越拉越長,數百方泥土裹夾著蘆葦、灌木、樹根,轟然坍塌,埋葬於浩浩蕩蕩的長江,擊起丈餘高的浪花。深夜黑咕隆咚,遠處航標燈發出微弱的桔紅色光芒,仿佛穹蒼的孤星,可望而不可即。近處兩艘推駁子轟隆轟隆,吃力地逆水而上,後艙濃煙滾滾騰空,與茫茫黑夜融為一體。奔騰不息的江麵,沉悶響聲之後,趨於平靜,唯有懸崖上的鵜鶘、兔子、刺蝟、白枕鶴,在草叢邊觀天象,識氣候,是否麵臨更大的災難,冥冥之中,為突如其來的境遇顫栗、震驚、哀鳴——要是移居前兩步,早已嗚呼哀哉,葬身魚腹。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上世紀八十年代,荊江河岸兩邊沒有硬化護坡,河道忽左忽右,水流忽東忽西,河床甚至漂移數裏,留下一處處湖泊、垸堤、沙丘,此起彼伏,滄海桑田,成為曆史見證。江堤外,鐮刀灣似的河灘上,蒹葭蒼蒼,上千畝蘆葦一簇簇一片片,有的稀疏有的繁密,有的昂首挺胸群芳鬥豔,有的躬腰駝背交頭接耳。柔弱纖細的葦杆,倩影娑婆,在煦風中輕歌曼舞。鮮嫩的葦葉沾滿晨露,光滑明亮,青翠欲滴。春夏之交,太陽從地平線冉冉升起,乳白色薄霧摻雜著水氣彌漫在蘆葦中、江麵上、藤蔓間,飄飄拂拂,似有似無。縱橫交錯的水道,巷巷岔岔,曲曲折折,如同迷宮一般。

平底船掠過水麵,欸乃聲聲,四周祥和靜謐。餘百萬五十出頭,身材魁偉,銅鈴般的雙眼神態莊重,國字型臉上條條皺紋,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兩邊稀稀拉拉蜷曲的連鬢胡須,顯得人特別精神。眼見前麵絲網的浮標上下起伏,有節奏地抖動,憑經驗底下可能逮住了大家夥。一抹笑容劃過臉頰,比平時更生動,更爽朗。他生怕魚兒逃脫,兩隻劃槳的手臂,左右開弓,加倍使勁。小舢板吱嘎吱嘎,像離弦之箭,船頭高高翹起。

水波不興船隨力行,掛網逐漸拉出水麵,一條四斤多重的鯉魚,另一條近五斤的鯇魚,徒勞地掙紮著,腹部飽脹飽脹的魚卵成了殉葬品。勸君莫吃四月魚,萬千魚仔在腹中;勸人不打三春鳥,子在巢中待母歸。劊子手從來不講究人性,捕魚者的憐憫之心同樣大打折扣,何況那時的長江沒有實施禁漁期製度。餘百萬也就大顯身手,每天傍晚張網布陣,墨守成規,次日清晨滿懷憧憬,期待收獲,連年打魚比種地賺的錢竟然多,副業成為主業。丟進艙裏的魚不甘束手就擒,大口張合,尾巴用力地拍打著船底,水花四濺,絲網顫動。物傷其類,兔死狐悲,長腳鷺鷥再也不敢在沙灘邊沉思踱步,趕緊躲避進蘆葦。藍色羽毛的紫水雞,停止在淺水中梳理羽毛,撲地一聲騰起,瞪大眼睛,驚恐地目睹魚死網破的場麵。另外兩隻探頭探腦的尖嘴鳥,唬得淒然啼叫,盤旋兩圈,快速遠離是非之地。

小木船多年前刷過的桐油早已脫落,破舊不堪,左右舷屢屢留下刀傷斧痕,似乎訴說承受的磨難,經曆的惡浪險灘。眼前水域空曠,莽莽蒼蒼,萬籟俱寂。餘百萬靠近岸邊,係好魚船,將戰利品裝進篾簍,哼著小調大搖大擺上了坡,開罷自行車鎖,推著上了小矮堤。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收獲四十多斤魚,難得的好日子,他腳下生風,神采飛揚。自行車順風而駛,仿佛騰雲駕霧,展翅翱翔。

移舟泊煙渚,野曠天低樹。江堤背後,高可參天的鬆柏、洋槐、苦楝樹,枝葉遮天蔽日,花朵星星點點,給遼闊荒涼的湖洲,提供一片樂土。斑鳩、白頭鴨、百靈鳥們,把這片微型森林當做自己的王國,在枝丫間飛來飛去,婉轉歌唱。堤腰處,樸素的墓碑,錯落有致,層層疊疊,宛如望遠鏡中的樓台亭閣,蔚為壯觀,惹人充滿無限遐想。

八十年代,其他鄉鎮早已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製,國營農場依然走計劃經濟老路,旱地以棉花、甘蔗、油菜主導,水田一律的早、中、晚稻。於是,糖廠、紗廠、造紙廠、油脂化工廠,應運而生,為本地農產品收購、貯存、加工,提供一條龍服務。極目遠眺,聳立的煙囪,偌大的廠區,密集的樓房,有了繁華街道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