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微笑
到四川地震災區的這些日子裏,我天天盼著早點奔汶川。5·12之後那裏成了一個孤島。餘震不斷,日日得到的消息都是隻能等直升機!唯一的一條道路早已塌方,挖了又塌,塌了又挖。上蒼仿佛是有意殘酷折磨人類的意誌與信念,製造“西緒佛斯”式的苦難遊戲——人們好不容易將巨石推向山坡,瞬間便滾落到穀底,周而複始地逼你從頭再來!一次次經曆錐心是絕望和恐懼。此前,我們已經先後去過映秀、都江堰、北川、擂鼓鎮、安縣、德陽、綿竹、什邡紅白鎮,目睹了太多的慘狀,在廢墟旁、帳篷裏傾聽了許多傳奇故事。
汶川巨震,傳奇軼聞遍地。我絕沒想到自己也經曆了一次“傳奇”——空中遇險!
直升機有機會了!這消息令人激動。我們於2008年5月31日上午趕到機場。我們,指的是總政采訪小分隊的藝術家們。候機時,眼見得成都軍區某陸航團的餘誌榮團長嘴唇幹裂,一邊指揮一邊用嘶啞著的嗓子與我交談,可想他這些日子如何緊張忙碌。我們這架B7直升機的機長是身經百戰的老飛行員,黑裏透紅的臉,體魄壯碩、高大,握手時我感到他手臂老虎鉗一般有力。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過耳難忘的好名字:多麼秀。
起飛前短暫間隙,寡言、靦腆的機械師李俊苗尚在上上下下忙著,我與他們站在艙門前簡單交談。多麼秀,藏族,是當年很有些影響的、周恩來總理親自關注過的少數民族飛行員之一。他身邊年輕的副駕手裏拿著一張任務單,他人很清瘦、幹練,名叫唐海軍。我還跟他開玩笑說,你天天在空中飛,偏偏沒當成海軍?他說,天空也算海,是雲海嘛。
飛汶川需四十多分鍾,穿越深山峽穀,從機艙的窗口望去,外麵的陽光不錯,掠過三兩朵雲。讓我們見識了川兩的那原本秀美的山巒露出磨牙吮血的猙獰麵目。植被那深深淺淺的碧綠色塊,被大地震驟然劃開。撕開的傷口裸露,一道道,黃得刺目,好似群山在流血,流的是黃色的濃稠的“血漿”。黃漿自上而下,逶迤著,劇痛的山脈無言。餘震中的大地、峽穀,黃煙彌漫,從高空望去,恍然之間,一刹那似有現代派油畫的感覺。也是這一刹那,我被自己這種“審美”的感受嚇了一跳。什麼時候了,還有閑情逸致,還有欣賞美的眼光?然而,悲劇是什麼,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山崩地裂,自然山川的美,人文羌寨的美,眼前的一切噩夢般被撕破了,這就是悲劇。大地震震裂了曾經的完美,震疼了所有人的心。疼,是因為景色和人,太美太美太美了……
到達汶川,直升機停在一個堆滿巨大電纜的臨時停機坪上。多麼秀機長揮手告別時,叮囑我們抓緊采訪,下午他會來接我們返回。當時,我們應諾著,卻萬萬沒想到下午的老天爺怎樣地翻臉不認人,更想不到這該死的鬼天氣帶來的可怕後果!
5·12地震之後,汶川成了最大的孤島。這座孤島上有著太多的傳奇故事,我們一行馬不停蹄地開始采訪。首先見到的是濟南軍區鐵軍的副軍長李曉星。他瘦得厲害,顯然是累病了,步履有點蹣跚,嗓音低沉嘶啞,清臒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卻難以掩飾鏡片後堅毅、冷峻的目光。當時,我們坐在山腳下一個帳篷裏交談,餘震不斷,隻聽外麵傳來轟隆隆響動,眼前的大山,植被焦黃,高處開了鍋似的,咕嘟咕嘟冒著黃煙濃霧,大小沙石簌簌,令人觸目驚心。看著我們心有餘悸的樣子,李副軍長不動聲色,微笑地說,早習慣了!震完了大的,震小的,有幾千次了。接著我們便采訪了鐵軍的某部閻玉川副師長,聽他講述部隊緊急出動執行大穿插,大搜救的緊張經過;高炮團楊恩紅團長帶領一支突擊隊,第一時間拚死闖進映秀鎮搶救老百姓,當時全團幾百號人,隻剩有5瓶半水、13包方便麵,以超人的意誌和勇氣堅持下來,去拯救生命。他們的生死經曆讓我們聽得入迷,讓我們流淚,舍不得離去。看手表,此時已是下午一點多了,我們再次被鐵軍某團黃長清團長的傳奇故事所吸引,無奈請他隻能簡要講述。負責溝通的段幹事一臉無奈,急急惶惶催促說,臨時機場來電說直升機來了,不能等!快走!這樣後麵我們原計劃采訪的一支部隊,免不了讓我們潦草地與之告別,心中甚感不安。要知道,就是這支隊伍——武警某師200名勇士,21小時,徒步強行軍90公裏,成為率先到達汶JI『縣城的救援隊伍。震後隔絕了33小時的汶川與外界有了聯係……
於是,我們一行懷著歉疚之心離開,手忙腳亂地往臨時停機場趕,趕至,見一架直升機螺旋槳轉動,一直未停機在焦急等待,透過玻璃看艙裏又是多麼秀機長的微笑——他特地趕來接我們。而我們不曾知曉,他是何等焦灼不安。隨即快速登機、起飛、升空,已是下午14點3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