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生命需要感動(1 / 1)

22,生命需要感動

我一直沉浸在一種感動之中。在這個春天,從來沒有像這樣有一周的時間裏,沒打開過電腦,沒寫過一個字。盡管,催稿電話直逼而來。我懈怠自己去體味很久沒有的感動——明的友情。她是我二十多年前參軍相識的老戰友。

很多年沒見,明打來電話,說要來北京開會。明前些年轉業到沿海城市的大企業工作,此次到北京自然是住大賓館的檔次。可是她到京下飛機後,就決定住我家,和我好好地嘮嘮。當她敲開我家門時,嚇了我一跳,她的那種被大包小裹所壓迫的窘態,還有大汗淋漓的疲憊,像個走親訪友的鄉下大媽。她帶來了她家鄉城市的所有的土特產,而這些海產品所釋放的濃烈腥味,足以讓一位乘飛機的現代時髦女性丟盡了麵子。似乎,現在都市的拜訪者們,很少有這樣實實在在的“規模”與勇氣,所謂禮節性的禮品大多顯得漫不經心的刻意。而她,是來自一個商業氣息很濃的地方,那裏的鋼筋水泥建築物在分割天空的同時,也分割著人們的感情。心與心之間隔著防盜網隔著警戒的目光。她沒什麼事需要我為她做,隻是說很想念。

是的,我也常無端地想念一些人。這種想念不是刻骨銘心的,而是讓我們覺得生命歲月的稍縱即逝。不是濃烈的愛恨情緒,而是對滑過你生命每一階段漫長路邊的一座標記的遙想。

我和明,就坐在地毯上、沙發上不停地聊啊聊,回憶少女時代共同經曆的一切,回憶那時的女友,一個愛幻想卻總是在實際生活中的失敗者;還有那位美的追求者卻老處處碰壁的倒黴鬼;我們歎息、流淚,我們從別人的背影中讀出了自己。就這樣,品茗夜談,有時竟談到黎明。

懷念往事心是幽幽的、莫名的顫動,我們沉浸在純真的激動裏。20世紀70年代,我參軍時14歲,她大我5歲。我們都愛好文學,都是理想主義者。而我卻當過她的班長,對當過“知青”的她管頭管腳,言辭時常很激烈無情,有時甚至是苛刻、挑剔的。在那極“左”的年代,人們崇尚的就是“刻薄”自己。記得班裏別的女孩很有心計,為了能得到表揚,搶著多做好事,便把廁所裏的拖把、掃帚全藏起來,以備早起晚睡悄悄占用,獨享美名。於是,整整一個月,明沒有機會表現她的“上進心”和“靈魂改造的自覺”。班務會上,她的尷尬是不言而喻的,作為班長的我,毫不留情地批評她,整得她直哭……可是,奇怪的是那時的恩恩怨怨、吵吵鬧鬧,都讓我們今天感到一種單純美。我倆說著笑著,心裏是無比的輕鬆與寧靜。一連幾天,都有讓人感動的久違了的氛圍彌漫在空間。走過坎坎坷坷,我倆做人都沒有本質的改變,我們是幸運的。因為這世界變得太快。不變,說明精神內核很堅硬,需要費力去咀嚼。這種人際關係又與我們父輩們在戰火中凝成的友誼不同,父輩們相聚的回憶是沉甸甸的,甚至帶著對曆史的、自身的命運的思索,有時還能感到一股深邃的宗教感。

在時空意義上,我們還沒有黃昏中的感覺,因為我們還年輕。但是我們這一代人為何有如此強烈的懷舊情緒?我想,大概是對理想主義的感懷。平凡生活裏感動我們的是一份真誠、一份崇高。在理想主義普遍遭到恥笑的時代,我們恰恰擺脫了當年的幼稚、可笑的狂熱,癡心不改地看重理想,因為它是靈魂生活的寄托,是人生的最高價值。古往今來,凡是看重靈魂生活的人(不論社會物質條件),理想主義對個人來說永遠不會過時。

一切注重實利的事,無論怎樣輝煌都不會讓人感動。

生命需要感動。經歲月過濾並留下的東兩就有動人的力量。

我望著她時,想到總有一天我們都會用蒼老的眼睛回望人生,如果兩鬢白發、步履蹣跚的我們,仍然是那種在實際生活裏即使一敗塗地還始終如一地保持幻想和憧憬的女人,那就是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