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人總比丟人要好得多,公孫鞅視線中兩個騎士的背影在前麵晃悠,可他卻有種要跑斷腿的心累。沒錯,是心累,而不是身體累,他的身體已經快麻木了,根本體會不到勞累的過程。
“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悲從中來,公孫鞅心頭越來越酸,他竟然在累到七葷八素的時候,念了一句酸詩。除了能夠表現他士子身份之外,什麼也明不了。
“公孫兄,弟可有什麼不周之處?”公孫鞅嚇了一跳,扭頭看到邊子白那張興奮而有些緋紅的臉,心頭不出的苦楚來。他一個勁的告訴自己,這是報複,一定是報複。
不就是多吃了你幾頓飯而已,至於嗎?
邊子白卻並沒有打算放過公孫鞅,別以為沉默就能夠糊弄過關,他的心眼不大。公孫鞅的心眼……似乎也不大。這時代的公孫鞅已經開始對律法產生了一定的興趣,因為沒有施展的機會,所以並沒有太過熱衷。
這一點,邊子白是心知肚明的。
曆史告訴我們,研究法律的人,基本上都是肚雞腸的家夥。比如張湯、王溫舒、來俊臣等等,這裏麵最出名的就是張湯了。張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能夠將殺老鼠和殺人等同的秒人,人命在他眼裏是功勞,是成就感,卻從來不是什麼負擔。
公孫鞅雖然還沒有大量接觸法家思想,這應該是他去了魏國之後才開始學習的。可如今的公孫鞅已經有了這種潛質。潔身自好卻性格乖張,除了邊子白,他在帝丘竟然沒有一個朋友。如果苟變算半個朋友的話,他在帝丘隻有一個半朋友。
這對一個貴族,一個期待在官場有所作為,甚至是光大門楣的公族子弟來,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他的私生活很不對勁。
衛國的貴族子弟是怎麼生活的?
講排場,結交一切能夠給他們拓寬關係網絡的朋友,而這種結交的場合幾乎都可以猜到,宴會和狩獵兩種。其實還有第三種,隻不過機會很少,就是拜名師。名士光環下,出仕的機會大大增加。可學生都知道老師有名氣,拜在門下將來有前途,可老師難道不選擇弟子嗎?王詡是最累的一個人,他為了找幾個能夠傳他衣缽的弟子,已經傷透了腦筋。他看得上的,可能不想成為他的弟子,比如邊子白;而他看不上的呢?王詡要不是怕得罪人,他敢站在雲樓的樓頂,對全帝丘城的人大喊:“滿城的飯桶。”
可見拜名師有多麼不容易了。就算是名士光環,公孫鞅也蹭不到,王詡的出名,似乎是因為他的弟子出色,才讓他大放異彩的。可以在名士之中,王詡也是鹹魚一條,含辛茹苦的帶大了兩個弟子,卻最後互掐,才有了他偌大的名聲。
那麼隻能參加貴族之間的宴會狩獵,期待能夠獲得貴人的青睞。因為很多宴會和狩獵活動,衛公不參加的話,公子之中必然會有人參與,這就給哪些沒有門路的貴族們指了一條明路。
並不是每一個貴族子弟都是富有的,家產百萬之巨的畢竟是少數。有些人隻不過擁有一個好的出身,家私甚至還比不上中上等的商人。可他們咬著牙也要去購買華麗的衣服,駿馬,甚至武器,為了能夠在宴會中凸顯出來,或者是在狩獵的時候獲得關注。
但是囊中羞澀,怎麼辦?
借錢。
借高利貸。
這年頭,落魄的時候,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
連周王都被高利貸商人逼到過躲上高台的時代,更不要普通的貴族了。
可公孫鞅呢?
這家夥竟然甘於清貧,兜裏有多少錢,吃什麼樣的飯。
這等於是告訴所有人,他要當名士了,吃麥餅了,要嗶嗶兩句,大家同意嗎?(沒有酵母,沒有食用堿的時代裏,麥餅是窮人的食物,也是名士最喜歡裝逼的食物,粗糙難以下咽,還不消化。尤其是那種如同沙粒摩挲著喉嚨的酸爽,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夠忍受)
公孫鞅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邊子白總能在胡攪蠻纏的時候,讓他失去對崇高理想的堅持。
比如他學會了貪墨!
蒼呐,大地啊!他公孫鞅是一個立誌於高尚的人啊!可他卻枕著貪墨來的金餅睡覺,每晚都無比香甜。他鄙夷自己的墮落,卻又無法自拔:“鞋子破了!”
這顯然是一句謊話,公孫鞅卻張口就來。這在之前,他是怎麼也不會做的。可如今,和邊子白混跡在幾功夫,連謊都學會了。謊話出口隨之而來的緊張和惶恐,好在邊子白沒有拆穿他,想了想提了個建議道:“改日公孫兄還是去馬市購一匹駑馬,你那輛車修一修還是能用的。”
公孫鞅早就有此打算了,原本是心疼錢,有了跟著馬跑的這次經曆之後,什麼也不敢剩下這筆錢了,忙點頭道:“正是此理。準備和城東的魯大師商量,讓他讓一根車輈和轂,過幾日就能修好。”
“那敢情好,弟和魯大師交情頗厚,隻要魯大師有現貨,一句話的事。”邊子白隨口答應下來,關係關係,隻有經常走動和利用,才能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