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悲傷的表情,那些輕鬆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畢小浪把包遞給季節,然後念了句納蘭性德的詞:“人生若隻如初見……”
然後他皺了皺眉毛,又低低地重複了一遍,“人生若隻如初見,人生……”然後表情卻莫名地變得有些焦慮。
季節忍不住念了下一句:“何事秋風……”可是剛念了一半,就被畢小浪粗暴地打斷了。
“我記得!不用你幫忙!”沒來由的脾氣,似乎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於是聲音低下去,“我並不是……什麼都不記得的白癡。”
然後他抱了抱顏徊,轉身離開了站台。季節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看到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季節飛快地眨著發酸的眼睛,像是按動快門一般地,哢,哢,哢地記錄著這個像是世界末日般的黃昏裏畢小浪的背影。心裏的潮水漫成一片。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然後。畢小浪就消失了。不但季節找不到他,連顏徊都找不到他了。
打電話永遠關機。寫信到學校裏去卻被退回來,信封上注明查無此人。打電話給以前的班主任卻被告知他好幾個月前已經退學了。
就像是憑空地少掉了這樣的一個人,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像是夏天落在發燙地麵上的雨水,瞬間蒸發了痕跡。
以至於季節在大學的聖誕PARTY上都要拿著紅酒杯下意識地對著天想要敬畢小浪一杯。等反應過來這個舉動太過觸黴頭,才慌亂地在木頭桌子上用力地敲了三下。
像是在心裏敲出的空蕩蕩的回音。咚。咚。咚。
……
十小時Ten Hours 年華老去
我想自己並不是一個過於感性的人;然而在7月8號的那個下午,當我寫下英語作文的最後一個單詞,心情突然不可遏抑地激動。我把試卷扔在一邊,用手捂著臉,不停地想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然後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最後的鈴聲蒼白而冗長地響起,混雜在沉悶的空氣裏久久不散。仿佛一個獵人正拉動他布好的羅網;於是所有人的心一起驟然收緊。我收好東西,走出教室。走廊上碰到幾個同學,全都滿臉通紅,目光對視的那一刻都似乎努力地動了動嘴唇,但終於什麼都沒有說出來。我混跡在龐大的人群中稍微地感到一些失望,因為有一些東西終究沒有電視劇或者小說中那般煽情與精彩。沒有人哭泣沒有人狂笑,沒有書包飛來飛去沒有人大呼“我活過來了”。所有人都漲紅著臉,低著頭,緊攥著手裏的書包或者筆袋,順著大部隊小心地邁著步子。巨大的人群伴隨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緩緩前行。走出校門的時候夕陽突然強烈地照過來,於是所有人一起惶恐地抬頭。然後在那一刻,歲月像個攝影師般按下了快門。衝洗,彩擴,過塑。最後在上麵題上燙金的大字。
我們的青春。
回到校車上發現司機不見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正在茶館裏坐著喝茶。也難為他了,我們在裏麵考一下午,卻要他一個人坐在這裏曬太陽。於是大家開始等待。漸漸地車裏開始有了說笑聲,有人開始說起今晚的活動安排。但是,突然有人小聲地問起剛才的考題。沒有人回答他,而其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於是剛剛恢複的生機被壓製下去,車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就像一個一心跳樓的人沒有機會摔死,卻鬱悶地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六點鍾,校車終於啟動,載著我們無聲地駛向殘陽。
當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在天邊被夜幕吞噬,我開始想一年之後我會站在什麼地方傷感地回憶起今天。
校車於六點半準時在食堂門口停下。這時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最後的晚餐”,於是人群中難得地發出一陣躁動。打菜的時候分量很少見地足,弄得我都有一點不好意思,吃不完卻又不忍心倒掉,隻是呆呆地望著桌子出神。
夜幕中的操場分外空曠與蒼涼。吃過飯的同學都陸陸續續來到這裏,每個人都抱著厚厚的書本。七點鍾,我們的活動正式開始。
焚書儀式。
記不起當初是誰出的這個點子了,但是不出意外地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讚同。於是我們想,三年的高中,或許會在一種轟轟烈烈的儀式中畫上句號。
班長首先走到操場中央燃起了第一簇火。這時人群中發出一陣哄笑,大家注意到班長是拿平時最討厭的語文參考書開刀。笑過之後所有人都行動起來,於是很快,整個操場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我想我這輩子是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火吧,而且今後可能也再見不到了。夜幕中一條巨大的火龍跳躍翻騰,仰天長嘯,與無盡的黑暗搏鬥,火龍背後的夜空裏我們看不到星星。一陣風吹過,便有燒過的紙灰被吹上天空。漫天的黑色灰燼飛舞,遮住了夜空迷離了我的雙眼。三年的日日夜夜,三年的青春夢想,燒吧燒吧。燒過之後能看見什麼,燒過之後還會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