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靖人自獻於先王 張才叔
君子之去就死生其誌在天下國家而不在一身故其死者非沽名其生者非避禍而引身以求去者非要利以忘君也仁之所存義之所在鬼神其知之矣昔商之三仁或去或死或為之奴而皆無媿於宗廟社稷豈非謀出於此歟此其相戒之言曰自靖人自獻於先王蓋於是時紂欲亡而未悟也其臣若飛廉惡來皆道王為不善而不與圖存若伯夷太公天下可謂至賢者則潔身退避而義不與俱亡夫商之大臣而且於王為親惟王子比幹箕子微子也三人欲退而視其敗則不忍欲進而與王圖存則不可與言雖有忠信誠愨之心其誰逹之哉顧思先王創業垂統以遺其子孫設為祿位職業以處天下之賢俊俾相與左右而扶持之期不至於危亡而後已子孫弗率亡形既見而忠臣義士之徒猶不忘先王所以為天下後世之慮以為誌不上達道與時廢亂者弗可治也傾者弗可支也而臣子所以報先王者惟各以其能自獻可也雖然臣子之誌不同而欲去就死生各當其義不獲罪於先王非人所能為之謀其在於自靖乎蓋自商祀之顛隮則微子以為心憂而辱於臣仆不與其君俱亡箕子比幹之所以羞為也微子抱祭器適周以靖後則奉先之孝得矣比幹諌不從故繼以死則事君之節盡矣箕子以父師為囚猶眷眷不去則愛君之仁至矣其死者若愚其囚者若汙而其輙去者若背叛非忠也然三子安然行之不以所不能而自媿亦不以所能而媿人更相勸勉以求合於義而不期於必同夫所謂先王所望於後世臣子者惟忠與孝也故微子之去自獻以其孝比幹以諌死箕子以正囚則自獻以其忠是非三子茍為也處垂亡之地猶眷眷乎天下國家而不在一身故其誌之所謀各出其所欲為以期先王之知耳古所謂較然不欺其誌非斯人之謂乎雖然書載微子與箕子相告戒之辭而比幹不與焉何則人臣之義莫易明於死節莫難明於去國而屈辱用晦者亦所難辨者也比幹以死無足疑故不必以告人而箕子微子不免自靖人自獻於先王者重去就之義而厚之故也不然安得並稱三仁哉
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 張才叔
因人以為書必即人以名其書夫聖賢之書所以達聖賢之心也伊尹之適夏尹之本心也而其複歸於亳非尹之得已也尹之此心孰知之而猶幸有賢者之可語也鳩方之賢即尹之儔匹歟而尹之入也適然遇之於是作書以貽二人名之曰鳩方焉或者鳩方有以明尹此心也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嚐謂聖賢之心惟聖賢能知之惟其知心者各以類而合故相與以論心者亦各以類而見也是故稷契之誌不以語朱鯀夷齊之懐不以語蹻蹠以其心之不相孚也然孟明之遇叔向滌器而語伍舉之遇聲子班荊而言以其心之胥契也然則聖賢藴不得已之誌卒然遇夫知心之人安得不為之傾寫耶茍惟氣類之不侔意向之不合則遇陽貨於途且將遜辭以卻之矣遇宋牼於石丘且將昌言以排之矣尚何至於作書以相告焉且伊尹遇鳩方於北門也果何所見而作鳩方之書也又果何意耶蓋道行於天下伊尹之本心也尹事天子而不事諸侯也方其從容莘野之中固有望於桀之來聘也而湯幣至焉其所以幡然於三顧之餘者非有意於湯有意於桀也湯之進尹於桀也禮也尹因湯以進於桀也亦尹之素誌也尹去亳而適夏則湯無負於桀而亦無負於伊尹無媿於心而亦無媿於君是行也尹固真足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矣真足以易狂作聖而存夏祀於垂泯矣獨奈何存亡有定數而桀之心終不可回天運有廢興而夏之政終於可醜桀既無心尹亦莫進歸與歸與行與子旋與千裏而見王是尹所欲也不遇故去豈所欲哉昔也烝然而來今也悵然而返則夫尹之入北門也其心宜何如耶行道遲遲中心有違焉得君子以寫我悲而不意鳩方之適相遇也於斯時也則作鳩方之書以述自夏歸亳之意尹豈能以自已哉想夫拳拳王室之忠惻然於議論之餘憂深思逺之慮隠然於辭意之表意其必曰夏其淪喪我罔為臣仆也不然必曰誨之諄諄聽我藐藐也不然必曰嘉遯之吉違之一邦也是心也人雖未必知而汝鳩汝方必知之眾人雖未必察而汝鳩汝方必察之矣言旋言歸固將所以事桀者事湯移所以許桀者許湯夫既不能為有夏計當為天下計耳其書不可見其心猶可想惜乎有其義而亡其辭汝鳩汝方之賢不可考矣意者伊尹之適夏鳩方亦同此心也今自夏而返知夏之不足與有為也則尹之心安得不於鳩方而言之吾是以知鳩方者亦尹之流亞也嗟夫世之盛也賢者以身載道相與作書以鳴治道之懿伊陟之讚於巫鹹周公之告於君奭是也談笑以道之者也世之衰也賢者以道載身相與作書以述其不得已之懐微子之告於父師伊尹之告於鳩方是也涕泣以道之者也故曰鹹乂君奭之書所以處賢者之常鳩方微子之書所以處賢者之變觀書至此可為三歎也
恵迪吉 張才叔
循天下之至理故得天下之至順夫有此理則有此順非於理之外複有所謂順也吾身所行一與理違則乖戾出而乘之矣惟夫心不茍慮必依於道出入起居斯須不離道之所在吉之所在也衝和之氣貫於一身百順之備不越諸此尚何舍是而他求哉此古人視履考祥之學也故禹之謨曰恵迪吉夫聖賢之為善皆所以盡其分內之當然而事之不可必者聖賢初不計也誰能出不由戸何莫由斯道也道不我離而我自離之則無以自別於日用不知之凡民故夫惟道是由聖賢所以行著而習察也至於吉凶禍福闗於所遇亦聽諸分定而已矣豈得而預期之哉嗚呼吉凶禍福之際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元命可以自作多福可以自求亦惟理無不順非由外來有則俱有無感不應非深於學者不能知之人惟梏亡於旦晝則夜氣之不存物至而化物而本心之不省其所趨向其所動作皆人欲之私也皆血氣之用也喪其虛明廣大之體而泯其三才並立之靈凶孰甚焉禍孰大焉惟夫反之赤子之初驗之良知良能之際率性而行不雜以偽自身而家者此也自家而國者此也自國而天下者此也至理所在無一息之或違則元吉之福無一息之或間見麵盎背俯仰無愧怍與天地同流與鬼神合徳恵迪則吉而吉不在道之外矣嘻此禹之告舜所以深明吉凶之故也昔者詩人言後妃之逮下而謂之福履則福履不越乎逮下矣箕子言皇建有極而謂之斂福則斂福不離於建極矣使吉在道外則福可徼使凶在逆外則禍可避聖賢所以終日幹幹者為已之學而已明乎大禹之說則六十四卦之吉凶可黙而識也
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 張才叔
逺人之奉上以禮雖有以見夫一王之分大臣之諭下以書則有以感夫一代之興夫以蕞爾小邦獲自通於上國茲豈事之異也哉而特屈夫王臣之尊故勤於一書之作哉此必有闗於興亡之大故者矣巢雖南方小國具旅嚐與知夏商之興亡今轉而周服為周之朝焉巢之禮固常禮也而存亡之變則非常禮也芮伯因所見而有感因所感而作書巢命之旅豈陳武王之盛徳意必及於興衰之由來矣不然天下同心戴周不減於巢也芮伯豈為一巢作一書哉旅獒之書有曰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古者見新君則有朝雖小國必預禮之常也紀大事則有命小事則必略智之大也周之甫興普天之下維周之命巢雖小國奉職來朝要亦常禮雲耳芮伯王卿士也屈卿士之重下慰小國之來不惟慰之且策命焉不幾於事之不倫乎借使欲示天下尊王之心則雖南巢之大不敵也借使欲示天下服逺之效則雖南巢之逺不加也抑嘉其僻陋之微一旦能自親於宗周壯麗之邦歟如庸如濮諸國皆僻在江漢之南牧野之會嚐與矣未嚐有命以榮其歸也然則芮伯不命於他而獨命於巢其必有以當芮伯之命矣古者紀大事則以命小則略巢不闗於盛衰之故則芮伯之命決不作芮伯之命既作則巢必有闗於盛衰之故且巢居於春秋介吳楚之間固僻居之小國也然當夏之亡商之興南巢之君所與知也今巢伯猶故也而商之盛又轉而為周焉巢也親聞三代之興亡乂侯服於周之臣屬當其來朝也武王獨無感於心乎芮伯獨無以廣武王之意作書以紀其事乎想其旅巢之命也不惟閔其跋履之勞必有以悼存亡之故不惟奬其受命之新必有以明天命之在徳也玩其旨究其辭必謂夏無道而商革之巢君之所聞而知也商不道而周又革之巢君之所見而知也禍福由人吉凶在徳繼自今周之君其世世修徳與巢君共保此基圖也巢之君其世世輔周與我共保此富貴也嗟夫是命也豈獨誇周之徳哉商之事商不自知而後人悲之後人悲之而不監之將使後人而複悲後人也巢命之書又可以監成周之君矣夫子定書與春秋同一筆之載茍非闗於大故者夫子刪定之矣獨於巢命有取者其有見夫興亡之大故也歟慨巢之君當周之興也越國來朝不憚千裏之逺及周之衰也日見侵削卒居蠻荊之邦考之春秋文之十二年楚人圍巢巢蓋不競於楚矣及襄之二十五年楚子伐巢而巢蓋屬於楚矣何前日自強於上國今乃自棄於荊蠻乎巢蓋不能自強也周亦於是而不振則是巢之君不與夏商同其盛衰而與周同其盛衰矣孔子修春秋而定書豈獨悼巢伯之感抑重天王之感矣然則褒巢伯者夫子也
異畆同穎獻諸天子 張才叔
必假諸物上天所以呈至和之瑞必達諸君人臣所以推至和之本蓋有至和之朝斯孕至和之物非臣下所敢幹也而謂私諸已可乎同穎之禾特生於唐非為唐也有成王周公之懿上天寄跡於唐以呈其瑞也天為君臣而呈其瑞天之應不為虛出矣唐叔有諸已而不達諸君不其虛上天之賜也哉嘉禾之來獻所以彰君臣之有道而發揚上天之貺也是獻也其諸異乎獻諛之獻矣以異畆同穎獻諸天子所以見於微子之命夫野人食芹猶思獻於至尊有所有必輸所有常也不聞以嘉禾獻也意其為希世之寳歟非不能來獻其琛如淮夷也嘉禾則非寳也意其為風土之產歟非不能畢獻方物如四夷也嘉禾則非產也唐叔之獻意有在矣大抵有道文明之祥必有聖人在乎其位而明良相逢之會則造化之功不能私其秘矣同穎之禾發於唐其果何所從出哉有臣無君不足以當同穎之祥有君無臣亦不足以當同穎之祥維此成王幼衝也而賢繄彼周公重臣也而聖聖賢一堂以君臣之和散而為天地之和以天地之和釀而為嘉禾之和則夫禾者和也唐之禾非唐之禾周之禾也唐叔也見其應思其感宜何以哉不有王者盍獻之乎想其一介行李詣闕以朝於王所如曰天子之臣其謹守天子之分地今茲封人來告嘉禾之秀駢頴某邑予小子罔敢知於茲寔維我君寔維我相罔不同心克受茲祥敢使下臣致諸執事是用昭我君臣之盛徳猗歟休哉嘉禾之未獻則至和之瑞不於周而於唐嘉禾之既獻則至和之瑞不於唐而於周竊意唐叔自唐而來農夫相與歌於野曰幸生聖人之世獲覩斯瑞也唐叔至周而朝官吏相與慶於庭曰吾君相一徳一心當亦不忘斯瑞也雖不必詠既醉鳬鷖之雅而知其太平君子矣雖不必歌豐年噫嘻之頌而知其盛徳形容矣噫明良有歌可以想君臣之懿矣金石有銘可以述功徳之崇矣獨怪乎成周君臣之盛人不自明而冥冥太空獨明之成王方疑周公也天則偃禾以明之成王方信周公也天則起禾以明之天非誇其君臣有道之貺也彰君臣之有道正欲君臣念斯貺以保斯民也唐叔探天之心不私諸已而獻於周載之青史惟徳動天之證雖至今而猶在然則唐叔發禾之秘其亦有功於天與噫後世有祥瑞之獻則近於諛嘉禾之獻非諛也後世有符命之獻則失於妄嘉禾之獻非妄也君子曰成周有道之君臣也唐叔有道之諸侯也嘉禾有道之休祥也欲觀有道之盛舍周何以觀哉
念哉聖謨洋洋 張才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