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日和暴雨下
我在報紙上推出的“市場人物速描”係列文章，得到了大家的普遍好評。對此我當然十分高興，甚至有點兒洋洋自得，覺得把身邊投資人的事跡介紹給大家分享也是一種快樂。直到最近我收到了一位讀者在我博客上的留言：?“天天喊人民幣升值，其實在國內是大大的貶值啊！老百姓要吃飯啊！房價每年以千元為單位上漲，工資才漲那麼點，算什麼？更何況，有幾個是端金飯碗的呀，平頭百姓就指著種地那點錢，做小買賣那點錢。說什麼社會平均工資漲了，我沒看到，隻看到物價老漲。想想心就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真希望教授（我其實是副教授）看到這個回複，幫我們這些下崗的、種地的、做小買賣的社會最底層的人民呼籲一下吧！”
首先我要對這些自稱“下崗的，種地的、做小買賣的社會最底層的竹讀者說，你們不是社會最底層的人民，你們是國家的主人，是我最尊貴的讀者。其次我要說，我願意全心全意地為你們服務，這也是我實踐自己效忠國家誓言的最直接的努力。最後，我必須無奈地指出，我無權代表你們呼籲任何事情。我曾經參加過一次國有控股公司的股權分置改革股東大會，會上我自詡代表廣大股民向大股東呼籲增加對價，國有股股東代表敲著桌子向我大聲喊道：?“你有什麼資格代表廣大股民說話，你充其量隻能代表你自己！”得到了這樣一句當頭棒喝之後，我很清醒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因此，我在此提醒這位讀者，你我都無權代表“下崗的、種地的和做小買賣的人民”呼籲任何事情。我所能做的，就是為我身邊那些在股市中與你境遇相似的小股民創作一幅人物速描。
今天，我介紹的就是小股民的典型（請注意我避免使用“代表竹這個字眼）：給我送水的李師傅。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全名。無論寒暑秋冬，每隔2—3天他就把一桶純淨水送到我家門口。他是一個熱心腸的人。有一次我忘了電話訂購桶裝水，正好在電梯裏遇到他在給我的鄰居送水。他聽明白我的處境之後，二話沒說就先把那桶水給了我。他說我的鄰居家裏沒有人，估計要晚上下班才回來，他可以再送一次。我非常感激，可惜當時我口袋裏麵沒有香煙，所以我就轉而熱烈地誇讚他熱心腸。
有一天，他興高采烈地告訴我，每送一桶水可以多賺5毛錢。自從物價開始上漲之後，水價隨之上漲，現在，送水的工費終於也漲了。?“不過，不是收在你們頭上的。”他又急忙向我解釋清楚。這樣我就和他熟悉起來了。後來他從門口的保安那裏打聽到我原來是做股票的，因此他每次送水上來，都盼我在家，能夠聊上幾句。我這才知道，原來他也是股民。我隨口問起他買了什麼股票，他自豪地告訴我“中國石油竹。我抬了抬眉毛，沒有多說什麼。他急切地問我：?“這個股票有問題嗎？中國石油是石油業的航空母艦，明年還要開奧運會。”我心裏想著這麼高的股價可能使中國石油變成了泰坦尼克號。不過我也非常了解散戶的心理，他們這樣問，並不是要問我的意見和建議．他們渴望得到安慰和證實，希望我能夠“客觀竹地肯定他們的投資決策，這樣他也許好幾天都會非常放心地過日子，直到中國石油再次暴跌，向下突破平台為止。
在中國石油緩緩下跌的漫長過程中，他越來越想得到我的建議，為此他還給我送來一塊蜂花香皂。因為，我曾經說起以前上海產的蜂花牌香皂現在好像市麵上買不到了。他真是一個有心人。收下他的香皂，我更感覺有愧，因為我既不能阻止中國石油下跌，也不能勸說他離開股市。他是那樣執著，相信中國經濟會越來越好，相信要長期持有，就像自己的第二份工作一般，相信奧運會將給他們帶來非常豐厚的紅包。
這麼多年來，真正從中國股市賺到了錢的隻有兩類人：大小非和海外投資人。前者用流通股東的錢發展了公司之後再高價拋售給流通股東，後者在香港市場從容不迫地用每股l塊多港幣的價格買入了中國最賺錢的公司：中國石油的H股。除此之外，大多數國內的中小股民損失極其慘重。我並不是偏袒這些在股市上被消滅的中小股民，但是我始終不能說服自己的是，難道像送水的老李這樣的股民被套牢也是他應得的下場嗎？究竟是誰造成了他們的悲劇呢？這些被套的小股民難道不值得我們同情、不值得政府挽救嗎？他們中有多少人是充滿了對中國經濟美好前景的期待和對政府的信任而開戶買中國石油的呢？我們難道不該從市場基礎製度入手來徹底扭轉他們的命運嗎？
一開始我還能安慰老李，隨著下跌行情越來越慘烈，我的話恐怕隻能使他傷心。我現在怕見老李，怕見到他無助的眼神。不管怎樣，我希望他心中還有希望，還在等待，那樣會使他的心情稍好一些。除此之外，我改善不了他的境遇。
（本文寫於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