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年年碧
作者:扶蘇
相逢在何日,此別不勝情
倚在綴錦閣的朱漆門上,我靜靜的望著天空中密布的烏雲。灰暗的色調,沉甸甸的壓人。那是一種沒有希望的窒息感,甚至還有一絲來自地獄的味道,悶得人心裏發慌。忽有風至,未及呼吸順暢,那淅淅瀝瀝的暴雨,就不停打在屋頂,回廊,庭院……
遠處隱隱有雷聲,配合著近處劈裏啪啦的雨聲,仿佛是有人在拉著胡琴。曲子悲愴、蒼涼、淒婉……就像這個季節的蟬兒似的,拚盡了全力在為生命掙紮,最終無濟於事!麻木的聽著,感同身受,卻不是為了生命。
記得皇額娘說過,“其實愛比死更叫人覺得冷。”
一點不錯,真正懂得了,那煎熬便一點一點的吞噬著意識,確實是比死更加可怕千萬倍的長期折磨!為什麼還要忍受?自他背叛我的那一刻起,就該玉碎宮傾。而死,是最好的解脫!
雨下的又密又急,宛如自天際傾瀉而下的水龍。我的視線,也逐漸模糊。不覺想到了司馬相如的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好一個形枯槁而獨居!我永遠不要做《長門賦》中的陳阿嬌,就算死,那曾經的幸福,也不可能拱手相讓!
正在沉思,手上卻冰涼一片,低頭一看,是淩澈。他正拉著我的手,一搖一搖的,嘴裏不停的叫著,“額娘。”眉笑眼笑,十足的撒嬌。最後的一絲柔情被輕易挑起,我即刻蹲下`身子,用袖襟輕輕的拭去他臉上的雨水,笑道:“你怎麼跑回來了?”他身子向前一傾,雙手就摟住我的脖子,悄悄的說:“我偷了蘇茉兒姑姑的腰牌。額娘,澈兒想你和阿瑪了,不願再……”話未說完,回廊的盡頭就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淩澈向後一瞧,忙得往我身後躲去。拽著我的衣擺,低聲哀求道:“額娘,我不要回宮裏頭去。額娘,額娘,額娘……”
來人是慈寧宮的,他先請了安,繼而道:“格格,宮裏都亂翻了天,皇太後急得了不得。您就勸勸小貝勒,叫他跟奴才回去吧。”淩澈卻喊道:“我不回去,額娘,我不回去!”我聽了心裏一軟,對那來人道:“你回去告訴皇額娘,就說我的話,澈兒我留兩天,就送回去。”那人無奈的應了。我又去看了淩澈,手一伸,多少正色地說:“拿來。”淩澈懵懂的望著我,似乎不明白。我重複了一次,“拿來。”他這才乖乖的把腰牌從懷裏取出來,眼睛直盯著,十分的不舍。呢喃的說:“沒有它,以後澈兒怎麼見額娘?”委屈的把腰牌交給我,卻也不放手。我略微用力,把腰牌丟給來的那人,道:“送去給蘇茉兒,都是她辦的好差!”那人說了幾個是,就跪安了。
瞧著淩澈,我歎了歎氣。抱起他,走進綴錦閣。其實這幾年來,他就是我在紅塵裏唯一的安慰。可這安慰,也同時在提醒著我那不曾結疤的傷口,有時痛了,就會自然而然的怨。皇額娘知道後,不由分說地把淩澈接到了慈寧宮,理由是他與三阿哥玄燁年齡相仿,性情相近,能互相做個伴兒。或許,這樣的做法,對誰都是好的。
找出套青紫暗花團紋袍子,為淩澈換上。距離太近,我竟在那雙深邃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憂傷。麵前的五官漸漸變了,恍惚中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觸動我傷口的人!情不自禁的抬手,用指腹去碰那張臉,囁嚅道:“我是真的愛你。”隻見他甜蜜而又純真的笑了,摟住我說:“澈兒也愛額娘。”我微微一笑,淩澈卻困惑的問,“額娘,你不開心嗎?”
愣了一愣,繼而搖了搖頭。人道孩童是最不易被世間的障眼法所欺騙,還真有點意思。柔柔的捏著他的臉,說:“額娘沒有不開心。隻是很久沒見你,惦念得很。”淩澈順勢道:“那澈兒就留在這裏,陪著額娘。”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僅僅是牽著他的手,向老花梨草龍萬壽紋圍屏榻走去。一步一步,前塵往事如雪花,終是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