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虜拓跋氏
拓跋氏,鮮卑別種,名索頭。惠帝元康間,分為三部,一居上穀,一居代郡,一居定襄。居代郡者猗廬,並州刺史劉琨表封代公,徙樓煩、馬邑等地,最強盛,盡並諸部。懷帝永嘉二年,將兵二十萬擊劉曜,曜中七創,伏屍數百裏,因大獵壽陽山,陳閱皮肉,山為之赤。劉琨步入營門拜謝。代公乃稱王,當欲立少子比延,為長子六修所弑。子普根滅六修自立,尋卒。子鬱律立。鬱律西取烏孫,東兼勿吉,雄於北方,為賀傉所弑。鬱律子什翼犍在繈褓,其母王氏匿褲中,祝曰:“天苟存兒,則勿啼。”兒果不啼,得免。賀傉卒,紇羅立,尋出奔,鬱律之子翳槐立。翳槐卒,弟什翼犍質於趙,國人欲立其弟孤。孤自詣鄴迎犍,而願以身代質。趙王虎義之,並遣歸。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猗廬之政,以代人燕鳳為長史,許謙為郎中令,政事清簡,百姓安之。世子寔卒,寔妻,賀野幹之女也,有遺腹子,犍名之曰涉珪,奔南部劉庫仁。庫仁子顯欲殺之,珪奔賀蘭部,依其舅賀訥。訥弟染幹忌其得眾心,發兵圍之,圭母謂之曰:“汝欲於何置我,而殺吾子乎!”染幹慚而去。
太元元年,諸部大人共請於賀訥,以歸即代王位。時犍久卒,代國無主故也。珪改國號魏,以長孫嵩、叔孫普洛、張袞、許謙、長孫道生等分掌國事。初臣於燕,後見燕主垂老,太子暗弱,遂與燕絕。大破柔然,徙其部眾於雲中。又破劉衛辰,辰走死,諸部悉降,獲馬三十餘萬,牛羊四百餘萬。
晉太和二十年,燕伐魏,珪進軍臨河,與燕太子寶相拒。時垂已有疾,珪使人邀其使者,盡執之,寶等不聞起居。珪使所執使臨河告曰:“若父已死,胡不早歸。”寶等憂恐,士卒驚擾,珪已使略陽公遵將七萬騎塞其南路。十月,燕人燒船夜遁,時河冰未合,故寶不設斥候。忽暴風,冰結,珪得濟河,急追至參合陂。有黑氣如堤,覆燕軍。沙門支曇猛曰:“魏軍將至之兆。”司徒德請為備,乃遣趙王麟帥騎備非常,麟亦不以為意。旦日,忽見魏軍登山下臨燕營,寶等大駭。珪縱擊之,略陽公遵還兵,擊其前,共擒殺五六萬人,寶等單騎免。垂力疾,自將襲魏,克平城,過參合陂,見積屍如山,軍士哭震山穀,大慚忿,嘔血,由是發疾,至上穀,卒。
秋八月,魏主擊燕,步騎四十萬南出馬邑,別遣將襲幽州。九月,取並州。初建行台省,置刺史、太守、尚書郎以下官,悉用儒生為之。拔常山,獲崔宏,以為黃門侍郎,與張袞對掌機要。獲屈遵,命掌文誥。
安帝隆安元年三月,魏主圍中山,寶出奔,魏主進攻。是日,往亡,太史黽崇以為言,魏主曰:“紂以甲子亡,武王不以甲子興乎!”遂克中山,置行台,得王永之子憲,喜曰:“王景略之孫也。”寵任之。又置行台於鄴,遷都平城,遣使循行郡國,正封域,標道裏,平權衡,審度量,立官製,協音律。儀曹郎董謐製禮儀,三省郎王福定律令,太史令黽崇考天象,以尚書崔宏為總裁,尊遠祖皆為皇帝,自謂軒轅之後,以土德王。分尚書為三十六曹,外署三百六十曹,令八部大人分主之,而以崔宏通署三十六曹事。珪問博士李先曰:“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若書籍。”遂大索遺書,送平城。晉安帝義熙五年,為子清河王紹所弑。紹母,賀太後之妹也,有殊色,魏主欲納之。太後曰:“過美必有不善。”竟納之而生紹,凶狠無賴。時魏主餌方士丹,火發左右,莫保朝夕。賀氏失寵,子紹遂行大逆。太子嗣誅紹,即位。珪雄勇嚴明,威行絕域,好賢納諫,稽古右文,但殘忍多殺,故及於禍。諡宣武,廟號太祖。嗣以長孫嵩、安同、奚斤、崔宏等八人共聽政,時人謂之八公。常有事於東廟,外夷助祭者數百國。宋高祖武皇帝劉裕受晉禪,改元永初,定魏元明帝嗣之太常五年,史家分為南北朝,各紀元矣。
北朝魏太常七年,元明帝餌寒食散,藥發,又災異屢見,崔浩請早建東宮,選賢公卿以為師傅,左右信臣以為賓友,入總萬機,出撫戎政。遂立子燾為太子,使坐正殿,以長孫嵩、安同、奚斤為左輔,坐東廂,西麵;以崔浩、穆觀、丘堆為右弼,坐西廂,東麵。百官總己以聽。
太常八年,元明帝殂,廟號太宗。太子燾即位,以羅結為侍中,總三十六曹事。時結已一百七歲,精爽不衰,性忠愨,使兼長秋卿,典後宮。年一百一十乃聽歸政,有大事,遣騎訪之,又十年乃卒。光祿大夫崔浩研精經術,練習製度,常自謂才比張良,而稽古過之,貌纖妍潔,白如美婦人,獨不喜佛法,頗修養性之術,薦嵩山道士寇謙之於魏主。
神囗〈鹿上加下〉元年,魏伐夏,取長安,執其主赫連昌以歸。赫連定走平涼,稱帝,又追滅之。二年,伐柔然,群臣多不欲嗾,太史張淵等言:“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崔浩曰:“月食宜修刑,且月行掩昴,法曰天子當大破旄頭之國。柔然、高車,正旄頭也。”公卿又慮南人伺隙,浩力辨南寇必不敢動,柔然可一舉而滅。往複百言,魏主大悅。寇謙之私問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諸將顧慮不能深入,使不全舉耳。”
秋七月,魏主至漠南,舍輜重,帥輕騎襲擊之。紇升不設備,遂西走,部落四散。命分車搜討,東西五千裏,南北三千裏,俘斬其眾,高車諸部前後二十餘萬落,皆降獲,戎馬百餘萬匹,畜產無算。循弱水至琢邪山而還。後聞柔然駭散,無複統理,以追兵不至,乃西遁。若前行二日,則盡滅之矣。魏主始思浩言,以浩為撫軍大將軍,常幸其家,問以災異,倉卒進疏食必為之立。嚐每指示高車渠帥曰:“此人纖懦弱,不能彎弓持矛,然胸中所懷,乃過於甲兵。朕前後有功,皆此人教也。”
四年,立子晃為太子。太延五年,以索敞為中書博士,教貴遊子弟。敞嚴而善誘,成立者眾。又命常爽置館於溫水之右,教授七百餘人,弟子事之如嚴君,由是儒風大振。命崔浩監秘書事,綜理史職,以侍郎高允、張煒參典著作。
初,魏主過長安佛寺,沙門飲從官酒,魏主命搜之,大獲釀具及窟室婦女。浩因勸盡誅境內沙門,焚毀佛像,塔廟無複孑遺。浩自恃才略,專製朝權,高允曰:“崔君其不免乎。”魏主始命浩撰國史時,曰務從實錄,著作令史閔湛、郤標佞諂於浩,請以所撰國記刻石,以彰直筆。允曰:“湛、標所營分寸,恐為崔門萬世之禍,吾徒亦無噍類矣。”浩竟從湛等,立石衢路,所書先世事甚詳,北人無不忿恚,因共譖浩暴揚國惡。魏主大怒,收浩等於獄。時太子受經高允,為之營救,密令允異詞。帝親鞫允,允曰:“浩特總裁,至於著述,臣多於浩。”帝讓太子,太子曰:“天威嚴重,高允小臣,迷亂失次耳。”帝再鞫允,又曰:“臣不敢虛,殿下哀臣,欲モ其生耳。”帝曰:“直哉,此人情所雖,而允能之臨死不異詞,信也;為臣不欺君,貞也。”特赦之。詣浩,惶惑不能對。允事事伸明,皆有條理,帝命允為詔誅浩,允不為。帝催切,允堅言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執允,太子為之泣拜,乃解。帝曰:“微斯人,更有數千口死矣。”於是止誅浩等百二十人,夷五族。他日,太子曰:“吾欲為卿脫死,而卿終不從。帝怒不測,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史為將來勸戒,使人主有所畏。至於書國家誤失,乃為史之大體。臣實與浩共為之,死生榮辱,義當一體。蒙殿下再造之恩,違心苟免,非所願也。”太子動容稱讚。允謂人曰:“昔翟黑子受贓事發,吾勸之實首,黑子竟以欺罔而誅。我不奉東宮指導,恐負翟黑子故也。”後魏主亦悔誅浩。宣城公李孝伯謀議寵眷亞於浩,孝伯死,魏主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
真君十一年,宋文帝用徐湛之、王玄謨策,伐魏,圍滑台,魏主自將救之。十一月至魯郡,以大牢祠孔子,仆秦始皇嶧山碑。十二月,引兵南下,破兗、豫、青、冀等六州,殺掠甚慘,所過赤地無餘,春燕巢於林木,後及宋平。時中常侍宗愛用事,譖太子晃,以憂卒。晃子潔,生四年矣,魏主愛之,常置左右,而追悼景穆太子特甚。宗愛懼誅,興安元年二月弑帝,立南安王餘,自為宰相。十月,又弑餘。尚書源賀、陸麗迎於苑中,大呼曰:“宗愛弑君,皇孫已登天位矣。”眾呼萬歲,遂執愛,具五刑,夷三族。諡帝太武,廟號世祖。
二年,立子弘為太子。高允好直諫,事有不便,屏人極論。魏主曰:“高允真忠臣,朕有過,未嚐不麵言。朕聞過而天下不知,可不謂忠乎!”允與遊雅等同征,雅等為侯而允為郎,二十七年不徙,至是超拜中書令。時魏百官無祿,允諸子樵采自給,陸麗言之,魏主親至其家,惟草屋數間,廚中鹽萊而已。魏主歎息,賜以粟帛,常呼為令公而不名。遊雅常曰:“前史稱卓子康、劉文饒之為人褊心者,或不之信,餘與高子遊處四十年,未嚐見其喜慍之色,乃知古人為不誣耳。崔司徒每謂高生豐才博學,一代所推,但乏矯矯風節,餘亦謂然。乃司徒得罪,詔旨臨責,聲嘶股栗,殆不能言。高於敷陳事理,詞義清辨,人主為之動容,此非所謂矯矯乎。宗愛用事,威振四海,王公趨庭望拜,高子獨升階長揖,此非所謂風節乎。夫人固不易知,此乃管仲所以致慟於鮑叔也。”
帝承世祖威嚴之後,懷輯中外,民心複安,以和平五年殂,諡文成,廟號高宗。太子弘即位,年十二,丞相乙渾謀反伏誅,馮太後稱製,引高允等參決大政。允建議各郡立學,置博士生員。
皇興元年,魏主親政,勤於為治,賞罰嚴明,拔清節,黜貪汙,於是郡守始有以廉潔著名者。三年,立子宏為太子,延興元年遂傳位於宏,自稱太上皇。時宏生五年,而顯祖好黃老浮屠,有遺世之誌,始欲禪位叔父子推,君臣不可,乃傳位太子。太子雖幼,有至性,魏主病癰,親吮之。及是,悲不自勝。魏主問其故,曰:“代親之感內切於心。”上皇乃建鹿野浮屠於苑中,與禪僧居之。時馮太後恣淫,為人發其陰事,乃密鴆弑上皇,複稱製,自以失行,常夷滅大臣。高允以老告歸,尋以安車征拜鎮軍大將軍、中書監,固辭,不許,太和十一年,卒。允曆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餘年,未嚐有譴,雖處貴重,情同寒素,執書吟覽,晝夜不去手,誨人恂恂不倦,篤親念故,傾家賑施,卒年九十八,贈司空,諡曰文。始頒祿於百官,詔均田,改中書學為國子學。十四年,馮太後殂,魏主行三年喪,群臣諫,皆不從。修堯、舜、禹、周公、孔子之祀,養老於明堂。二十年,改姓元氏,初定族姓,範陽盧、清河崔、滎陽鄭、太原王、趙郡李為首,鹹納其女充後宮,初納者皆為妾媵,代北則穆、陸、賀、劉、樓、王、嵇、尉八姓,勳著當代,位極人臣,一同五姓。立子恪為太子。後馮氏以淫廢處後宮。太和二十三年,自行禦齊,還至穀塘原,疾甚,謂司徒勰曰:“吾病殆必不起,天下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寄,唯在於汝。霍子孟、諸葛孔明以異姓猶受顧托,況汝親賢,可不勉之。”勰泣辭,魏主乃手詔太子曰:“汝叔父清規懋德,鬆竹為心,吾百年後,其聽辭蟬冕,遂其衝挹之性。”又謂勰曰:“後宮久乖陰德,吾死可賜自盡,葬以後禮。”遂死。
高祖性至孝,獨行三年喪,待諸弟始終無間,愛民好士,製禮定樂,卓有太平之風。彭城王勰力辭相位,魏主強留之,常淒然歎息,然清正儉素,門無私竭。北海王詳密譖勰大得人情,乃詔勰以王歸第,而魏主左右幸臣茹皓、趙修、高肇等始用事,魏政寢衰矣。永平元年,魏主因夜宴,鴆殺彭城王勰,高肇譖之也。行路士女,皆為流涕。二年,子詡生。魏故事,子為太子,母賜死。胡充華有娠,同列勸去之,充華不可,私誓曰:“若幸而生子,身死不恨。”果生詡。延昌元年,立為太子,自是子立不複殺母。
四年,高宗殂,詡立,高肇伏誅,尊胡充華為太後,稱製。後以其妹尚書元乂妻為女侍中。後聰悟,能文章,政事皆手筆自決。時征西將軍張彝之子仲瑀上疏裁抑武人,羽林虎賁士聚尚書省下詬罵,索仲瑀等,以瓦石擊省門,又至彝第,曳彝捶辱,焚其第。彝僅有餘息,再宿而死,遠近震駭。高歡時在京師,見之,還河朔,傾貲結客,曰:“魏政亂矣,財物可常守乎!”胡後嚐逼淫清河王懌,使懌專政,元乂與宦官劉騰等謀誅懌,幽胡後於宮,隔絕進奉。劉騰死,禁防稍疏,詔解元乂兵柄。太後複臨朝,發劉騰棺,散其骨,賜乂死,以鄭儼、徐紇、李神軌為中書舍人,皆得幸於後者也。時嬖幸用事,盜賊蜂起,封疆日蹙,太後自以所為不謹,母子之間嫌疑日深。而秀容川酋長爾朱榮兵最強,官至車騎將軍、六州大都督,劉貴、段榮、尉景、蔡囗〈亻雋〉、高歡、慕容紹宗皆從之。歡遂勸榮舉兵清朝,魏主亦密召之。太後乃鴆弑孝明帝,立臨洮王世子釗,生四年矣。榮與並州元天穆立彭城武宣王之子子攸,擁鐵騎十萬,長驅至洛。徐紇、鄭儼亡走,太後落發出家。榮執後,並幼主沉於河陰,引丞相高陽王雍而下二千餘人皆戮之,欲謀篡位,不覺形神恍忽,乃稱天柱大將軍,歲庚戌,與元天穆皆伏誅。爾朱世隆、爾朱兆聞榮死,以六鎮反,立長廣王曄,而弑子攸於晉陽,是為孝莊帝。是年,複廢曄,立廣陵王恭,殺司空楊津、太保椿,夷其族。高歡立元朗,自為丞相,討爾朱氏,滅之,廢其主恭,又廢朗,而立平陽王修,遂弑故主曄及朗、恭三帝。歲甲寅,適南朝梁武帝中大通六年也。
魏主修為高歡所逼,奔長安,依宇文泰。歡立清河世子善見,是為東魏孝靜帝。西魏主修複與宇文泰有隙,泰鴆弑之,是為孝武帝,而立南陽王寶炬。寶炬卒,諡孝文帝。子欽立,欽廢,弟廓立,是為孝恭帝。以丙子歲禪於周公宇文覺,稱西魏者二十二年而亡。孝靜帝以庚午歲禪於齊王高洋,稱東魏者十七年而亡。
自代王猗廬建國於晉元康初,凡百年而珪入中原,稱大魏皇帝。自魏太祖珪至孝莊帝,凡九主百四十年而魏分東西。分東西者又幾二十年餘,而拓跋氏始亡。
玄羽逸史曰:拓跋氏以代北索頭小醜,據蕞爾之地,魏晉之初,寥寥部落,僅如鼠噍穴中耳。乃猗廬一奮,值晉室陵遲,劉越石表授代公,遂有精銳二十餘萬。方曜虜盛時,而大破其兵,使曜中七創,幾至擒獲,屍橫伊洛之野,血赭壽陽之山,可不謂雄乎!勤王之功,此為第一,所以開二百餘年之基也。什翼犍褲中餘喘,能修猗廬之業,代用以強。時東渡奄奄,而犍雄代北,無乃牛代馬之讖乎。太祖珪竄伏流離,瀕死不死,是天之所興也者。殄滅大燕,盡有中原,規模措置,何遜於兩漢哉。太宗守文,足為令主,而太武雄才大略,威服四夷。高宗承之以寬,顯祖鎮之以靜,至於高祖,則彬彬乎有太平之風矣。夫子立母死,此雖胡法,而亦弗陵鉤弋之故智也。胡充華何物女子,乃獨不畏死,而求生男,男立而竟不死,豈非天乎。魏之社稷,卒靡於斯人手矣,惜哉!魏自猗廬來,俱殘忍好殺,凡十六七傳,而其主遇弑者十二,沉河者一。爾朱入洛,戮元宗過半。東西既分之後,在齊者盡滅於文宣,在周者卒殄於天元,蓋天道好還不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