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2 / 3)

天理二字無形聲可驗,須於心得其中正時識取,而中正景象,一虛焉盡之,虛則澄然無事,其與程子必有事焉之功何以湊合?隻澄然無思無慮而天理自見,則與佛氏色相皆空何以分別?敢問。

中正則澄然無事是虛,天理呈見則必有事焉是實,虛實同體,聖賢之學也。佛氏虛而無實,為其以理為障而外之,得罪聖人正在乎此。

二業合一,作文所以發吾心之理,讀書所以明吾心之理,其實一也。嚐試觀之,心不專一時則無所得,心專一時似涉喪誌,如夫子所謂萬象涵太虛之意,豈所讀不求其必記,所作不求其必工,但照之以吾心之虛明,而無著而無不著乎?

太虛之涵萬象,以其不與萬象也;若與萬象則非太虛矣,又焉能涵?心不與書及文,故能合一,能合一則不求記而自記,不求工而自工矣。人之為兒時,事事能記,以其心虛耳。

此心纔收斂,則邪念自不能入,少有昏昧,則乘間而至。於此覺而除之,滿腔純是一團生意,此便是天理。然人心不能無念,必欲無念,又似槁灰。但於所當念者,隨其發動之幾而體認之,不為習心所障,自然有覺,其覺者亦自然有個恰好底道義出來,此是良知否?

此心非自外收斂,邪念亦非自外而入來,但在於覺與不覺耳。此心覺時則生意藹然,天理流行,纔不覺便如夢如癡,即是邪念。如所謂道心、人心隻是一心,心豈有二,纔覺則天理,不覺則人欲耳。以上四條門人應雲鸑問。

有人問晦庵先生雲:「如何是學者受用?」先生曰:「潑的幾卓在屋下坐,便是學者的受用。」因舉詩雲:「貧家淨掃地,貧女好梳頭,下士晚聞道,庶以拙自修。」此莫不是隨處體(以下缺)

(原缺,部分據康熙二十年本補)

星曆之說起於古黃帝正名百物,必已有其名,而今之天文,若虎賁郎將、庶子之類,皆秦漢間官名,不知是漢人更定否?然並古名亦不複可見,或者古無其名而漢人始創為之耶?漢史謂天文星象,精本在地,而其象在天,其說甚善。後人以李淳風觀幹象占武後事,亦謂事皆前定,殊不知武後在高祖入宮時,太宗悅其色,其精祲固已有相盛之理,其它時殺唐子孫殆盡者,固已造根於此,至太宗納為妃時,天象兆見於上。豈非精本在地而象見於天之說歟?太凡事之前兆,必先有人造下根在那裏,後至萌芽。或漸長時,其兆始見,浸淫不已,其事方應。究其所以,皆人為之感召也。不知如何?星象官名之說,吾素所不信。天道遠,人事邇,故聖人所不言,聖門之學,惟切問近思而已矣。

鬼神者天地之靈氣,人之心亦隻是這個氣分來。故思慮未起,鬼神莫知;有思慮,即此氣已動,鬼神自能知之。緣他與心是一氣,故有相感之理。銅山西傾,洛鍾東應,其理皆然,隻緣他元是一氣耳。嚐聞有人作官,棰死強盜五人,當時心疑其非,隻因初至要立威,遂乘快棰之至死。後此人患背疽,臨革時眼中隻見此五人來索命,呻吟旬日方死。此亦是此心已先疑其非,故鬼神亦自知之,其患背疽、見人索命,皆是此氣之感召耳。道書謂:「淫者化為婦人,暴者化為猛虎。」亦言其理氣感召有如此。此說是否?

人與鬼神皆是一體,皆是宇宙中一氣,故有感應。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著力惟自可知者始,不可知者付之於不可知,不失為智。故曰「敬鬼神而遠之」,毋徒求之幽遠也。

隆偶讀易,有數處隆妄意疑之,今並請教。坤卦辭:「先迷後得主利。」據文言:「後得主而有常。」恐仍是後得主作句,利字屬下讀亦通,不知程、朱必欲作主利讀,何謂?

安知不是利字別作一句?須以意求之,勿泥於文義,乃為善讀易也。

屯六二,程、朱說各不同。隆妄意謂二有正應在上,勢可以進而製於初剛,故有屯邅班如之象。然初乃陽剛之德,雖製乎二,非為寇,不過欲使之締思審處以得其正。如彼婚媾之義,守貞不字,至於十年乃字,乃為善也。蓋屯難之世,雖有應可行,而未可輕進,以圖萬全者,陽剛之德然耳。此說如何?此說得之。

屯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往字恐不是下往之義,謂陰柔才弱不能上進以濟時之屯,故有班如之象,若能下求初九相應之才,而與之比力以往,則吉而無不利矣。蓋雲婚媾,此亦隻是雲親昵比力之意。呂東萊先生說亦然,其言曰:「屯之六四,若能自知不足,下親昵於初,與之同向前,共濟天下之事,則吉無不利。」夫子釋之曰:「求而往,明也。」明之一字最宜詳玩,蓋得時得位,肯自伏弱,求賢自助,非明者能之乎?此說如何?

是如此看,然但求其義之通,無益於學易也。觀此便須有求人受善自益之學,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雖己已強,亦有受益之道,非但弱者然也,非但濟屯為然也。今日學絕道喪之餘,自顧非豪之才,觀象玩占亦當如此,乃能濟也。

蒙初九:「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隆妄意謂蒙在下而發之,非用刑人不可,桎梏者,所以刑也;若不用刑人而至於說桎梏以往,則吝矣。言發蒙之始,廢法則吝也。是否?

治蒙之初,非用刑則無以警其惰、破其愚,如樸作教刑是也。所以然者,使其蒙不至於終蒙,終蒙則過之甚,至於受桎梏之刑矣。故初之用教刑者,所以脫其桎梏之罪也。若往而深治之,便以桎梏治蒙則吝矣。

「觀頤,自求口實。」竊意是言觀養之道不在乎他,在乎觀其所自養而已。彖辭雖多一觀字,亦是重言以申其意,非二義也。注作二義解,似以詞害義,不知是否?是。如此看乃佳,更須玩索。「自求」二字親切有味。

大畜卦,下體幹,上體艮,初二二陽為四五二陰所畜,故初與二皆戒以勿進;三雖為上所畜,然皆陽也,故有良馬逐之象焉;以四畜初,陰始萌也,故有童牛之戒;以五畜二,惡既成也,故有豶豕之義。易本扶陽抑陰,四畜初,五畜二,皆陰畜陽也,聖人以為不當使陰畜陽,故有童牛豶豕之義。今乃雲止陽勿進,何謂也?聖人作易,全因天理之自然說出,示人以代天立教耳,故因象明義,聖人之心無與焉。而雲「聖人以為不當使陰畜陽」,是不免有意也。更詳之。

讀書有得,亦有與前人意相類者。向讀左傳穎考叔與鄭莊公鑿地及泉一節,甚非之,乃擬為之說曰:「父子之思非天所靳,鬼神有知,其聽之矣!盟誓何賴焉?」後讀東萊說,亦非穎考叔此一段說話,可見今古人未嚐不相及,患在用心與不用心耳。不知以為如何?

[固]是如此,然讀書必須於言外得其意,乃為善讀書者。蓋莊公彼時執於誓言,雖有悔心,無從而發,以穎考叔之賢,豈不知盟誓之非,而全母子之道為大?故因莊公信泥盟誓,而姑為掘地及泉之說,以所明通其蔽,乃為善引其君也。如孟子好貨好色之說,皆變而不失其正者也。

春秋書「有年」、「大有年」,胡傳以為二公當獲水旱之應,而反有年,此傳以為異故書。隆謂聖人之心恐不如此,恐亦是幸之也故書,不知是否?

凡書「有年」、「大有年」,皆是誌喜。聖人之心何等灑落,春秋一經皆被後儒以私心鑿而壞之矣。

春秋書紀伯姬卒,傳以為賢之也故書。隆謂聖賢教人守禮,必有經權,若伯姬卒遇非理,幾至失身,則雖死可也;若止是避火,聖人於此亦必有處,未應使之必死於火以為賢也。如仁者雖切於救人,若下井救人,正仁人亦不為耳,意亦疑之。後見胡氏注,謂亦罪乎當時臣子者耳。若伯姬守禮,固不可謂不賢,而當時臣子不能救之,使逮乎火而死,則聖人所不能不罪之者也。如此議論甚平正,不知如何?

婦人之道以守節為正,難以達權責之。如伯夷、叔齊餓死首陽,亦非達權之道,聖人亦稱之求仁得仁;伯姬婦女之卒,不宜書而書者,賢之也,賢其一節之賢也。若當待姆傅,不在而苟焉逃火以出,其幸不至於失身,亦失禮矣。

天道福善禍淫,雖有遲速分數多少,然實不差毫厘。人雖至靈,然亦天地之一物耳,自天地視之,何啻蚍蜉蟻子!然具此靈氣,且能無所不知不能,況於天地如是其大,雨露風雷變於頃刻,生長收藏不可名狀,其聰明明畏若是,而昧者反視天為茫茫,凡禍福感應,一切以為與人事善惡若無與者,何不思之甚也!嚐觀詩、書所雲天人之際,其禍福往往真若響應。蓋聖人心通乎天,至誠無偽,知其理勢有必然者,特不可以旦暮淺近期耳;然則今人有不畏天者,殆未能思天之所為耳。

吾以為天地無心,人即天地之心。天何嚐於人一一較量之,某人善,降之福;某人惡,降之禍;則天地為有心,其心亦勞耳。詩雲:「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孟子曰:「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人之為善自得福,人之為不善自得禍,天理當然,若天降之耳!如今人毆人即得毆人之罪,殺人即得殺人之罪,若天刑之也。

向在梁伯綱宅,羅達夫、王虞卿諭凡人有過失能悔固好,然而被這念頭留滯在心上亦未善,因雲:「林子仁常言:『平生遇事,隻恁率性行去,不會許多商量算計。』如此行去,雖差亦不悔,似亦脫灑。」梁伯綱雲:「某平生遇事有差亦解悔。」據此,不知悔的是?不悔的是?隆意謂悔而能改,何害於悔?若悔而不能改,雖悔無益,徒留滯心中作病耳。王汝中雲:「悔亦有真假,若是真悔,當時覺得,即便改過,何等伶俐!顏子有不善未嚐不知,知之未嚐複行,此乃是真悔。若隻在人麵皮上商量算計,恐怕人知,又恐怕不好看,即多少私意在此,便是假悔,宜其留滯而反為病也。」此說伶俐,不知以為如何?達夫、伯綱與晉叔之說各有一道,必兼之乃可。若汝中雲「假悔」,則非所謂悔矣。悔未有不真者,向人前說悔,乃作偽耳,此心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況能有改乎!莫亦近時有如此者否?

王汝中講孟子口之於味一章,以為口之於味是人之生理當如是,然皆出於自然,不可思量計較,必求如何,故曰性也有命焉;若複商量計較即非自然,故君子必要立命,若不能立命,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這是天命自然,然卻人之生理離不得,故曰命也有性焉,故君子必要盡性,若不能盡性,君子不謂命也。李邦良雲:「此說極是,但以孟子文勢觀之,似必須補不能立命盡性二意在『君子不謂性、命也』上,方可說,似仍可疑。」隆次日思之,亦不須補,但順說下亦自通。性也有命焉,是言人之生理俱有自然,不容商量算計;君子不謂性也,是言君子當立命也。命也有性焉,是言仁之於父子,不由商量算計,皆出自然,然皆人之生理少不得的;君子不謂命也,是言君子當盡性也。如此似不必添補而意自足。

此一章吾每求其說而不得,即置之,積以歲月之久,忽若有冥會者。孟子以性命互言之,明性命合一之理也。性命是分不得的,後世不知,故有以性命為截然者。殊不知性者心之生理,命者乃生理之中正者,合二者互言之,然後為道也。如告子「生之謂性」、「食色性也」,便認耳目口鼻四肢為性,而不知性有中正之命,乃為道之全也。故孟子言「形色天性也」,謂之天性,便有命在其中,故知道之君子,不以五者為性,而必兼命之中正,乃為天性也。仁義禮智聖人,固為天所付之中正,是命也,然此命何所付著?故知道君子必兼生之性言之,而其所謂生理者,乃為中正之命,乃為天命之性也。故專言性而遺命者,固不足以知道,專言命而遺性者,亦不足以知道,必合而言之,然後為得大道之全也。劉子雲:「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此言兼性命之全,乃為知道矣。蓋天地之中者,命之謂也;生者,性之謂也。後孟子測與此大同小異。

王汝中性命之說,隆因其言推之,且如「死生有命」,是死生有自然之理,但當立命,順其自然行去即是,若貪生惡死,商量算計,即多少私意在,非死生有命之說也。「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亦立命之意,若桎梏岩牆而死,正緣不能立命,以至此耳。此於「性也有命」俱說得通。但仁之於父子,是「命也有性」,君子必當盡性。然堯、舜於朱、均,湯、武於桀、紂,非父子君臣乎?而何以堯、舜之不能不令其子不為朱、均?湯、武之不能不使其君不為桀、紂?豈堯、舜、湯、武亦容有不能盡性者乎?隆竊惑焉!王虞卿以為:「若如此說,是求諸人也,非求諸我也。夫子之不能不朱、均,君之不能不桀、紂者,是在人也,而吾不以子之不能不朱、均而廢吾之仁,君之不能不桀、紂而廢吾之義者,是聖人之所謂盡性也。」如此說似通,不知以為如何?

後說為得。命字,更須默識。至於立命之說,以為順受其正者,則太看得粗了,義見於前段。

隆讀傳習錄,見陽明先生書解數處甚停當,非臆說者。且如在親民,程朱謂當作新,止據所引詩書之言為證,而陽明先生直以親賢樂利絜矩好惡之說斷之為親,謂新字隻主教一邊,親字則兼教養意,甚覺完備。又知止而後有定,朱子謂止者所當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而陽明先生直謂知至善惟在於吾心,則求之有定向,何等伶俐!又修道之謂教,朱子以禮樂刑政定說,而陽明先生直以自明誠謂之教、及修道以仁證之,似真有據。又孟子盡心章,朱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知,存心養性為行,夭壽不貳一段為智之盡、仁之盡,似仍可疑;而陽明先生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生知安行,聖人之事,存心養性一節為學知利行,賢人之事,夭壽不貳一節為困知勉行,為下學之事,而謂知天則如知府知州,即已知一府一州之事,已與天為一矣,事天猶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猶有二也,立命則原不知有命而方創立之謂,似皆發前賢所未發者。不知以為如何?

以親作新,自伊川發此,朱紫陽遂從之,明道則不然,陽明與予之說皆同,晉叔未見吾大學古本訓測及難語乎?修道之說則又別,他日麵盡之。盡心存心二段正是知行並進之功,今觀前段盡心知性知天皆知也,何嚐有行?後段存心養性事天皆行也,何嚐有知?若如晉叔所舉,則聖人之學有知無行,賢人之學有行無知,既不知,行些行麼?且知天事天,猶與天二,至立命則我與天為一,命自我立,我即天矣,而反以為困知勉行,為聖賢之次,可乎?濯去舊見,以來新知,學要如是。

人身許多穴道各有名字處所,想亦是上古聖人為之,必皆各有意義,今欲各求其義,更無他書可考。聖人心細,百家技藝,如農圃、卜筮等項,其理一一皆須察得,未嚐不知其故。今雖一身之間,其氣血、經絡、穴道、孔竅、爪生、發長、筋轉、脈搖,且弗能盡知,而況其它乎?但心為一身之主,聖人且不欲困人以其所難知,隻與提掇出養心之說來,其工夫已自玄。要則雖不必一一周知其孔竅血脈,而其道固已在矣。但其理則聖人未嚐不欲人周知,而人自不能察,此則眾人之見然耳,聖人之學初不如此。

曲技聖人未必能以一身備之,故亦須問人,然且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故恥而不為。」故曰:「吾不如老農、老圃。」「堯、舜之知不能(偏)[遍]物,急先務也。」所謂先務者莫大乎此身、此心、此性。此身、心、性,萬物皆備,堯、舜事業亦是其中一點浮雲,惟恐人著眼不大,見人有一技之長,便被嚇倒了,便每事去學他,是養一指而失肩背而不知也,尚求知其它乎?吾晉叔不可不察。【以上十八條門人王世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