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出些非常掉價的事兒,也不都是自尊心作祟。這裏麵,竟是有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
他輾轉著,倒不是因為認床而睡不著;眼睛自欺欺人地緊閉,那人影兒卻頑固地竄進了他的腦子裏,把那裏麵攪渾了,也仍舊看得清。
沈父和原配尚是鶼鰈情深、一家和睦之際,這兄妹倆性子一直是挺契合的。
沈清那時也孤僻內向,不大會對沈瀾表示出親熱的樣子;而沈瀾幾乎從娘胎裏出來就是像一棵樹一樣,她就在那裏,你向她招呼,她也不理。可這棵樹卻有種獨特的方式,讓沈清感到可以倚靠,像真正的親人相養以共居。兩人的相處,沈瀾更像是照顧的那方,而作為哥哥的沈清卻是被照顧的一方。
沈清小時候那會兒的樣貌比如今還要陰柔秀氣,身架子也不結實,比女孩兒還弱不禁風的模樣總惹來男同學的擠兌捉弄。他卻是個倔強、逞強的家夥,受了欺負從不肯和家裏說,也不讓家人知道。
頭一次,沈瀾發現他的糗樣也是那時候。
沈父買給兄妹倆人手一隻的手表,當時國內還要進口的品種。沈清戴著的那個被同學搶去肢解了,他雖然沒有掙紮來捍衛自己的手表,卻在放學後人都散盡時,折回教室的垃圾桶裏。細白的手在垃圾桶裏瘋狂地摸索,也不怕髒臭,把瑣細的表殼和表針這些小零件給一個一個兒地找回來。
可這麼一找,天上一汪清水,不知何時染成墨池,潛伏的雷鳴像蛟睡醒時打的哈欠。教室裏陰森森的,吊燈詭異地搖晃著,配合著風呼呼地拍著搖曳的窗。逞強的沈清也不自覺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攥緊了小零件的手也冒了冷汗,牙關緊咬,小胳膊小腿兒地不住地發顫兒。
他覺得自己走不動了,索性窩在了那衛生角,頭埋在書包裏,不敢看教室裏的景象,任憑風雨作祟,肆意恐嚇。
沈瀾一向是負責黑板報的,因為這個星期就要評比,她就被留在教室完成這期的繪畫。同學們見她也不多反駁的,這事兒也就成了慣例。
沈瀾拍了拍滿手的彩色粉筆的灰屑,還沒把粉筆收拾整齊,教室裏的電話就響了。
沈瀾也不怕,幾步就跑上去接了。
“瀾瀾嗎?是媽媽。爸爸讓劉叔叔去學校接你和哥哥,你們就一塊兒在外麵等著,別淋了雨,知道嗎?”
沈瀾皺了眉頭,問道,
“沈清沒回去嗎?”她很少在非正式場合稱他哥哥。
“是呀,教室裏的座機也沒人接,不知跑哪玩去了。瀾瀾,你四處看一下,要是沒找到,趕緊給媽媽回電話,啊?”
沈瀾背上書包,就去了隔壁的大樓。她從沒去過那兒,但是看過學校的方位圖,算是有點概念。
其實也挺容易找,一棟樓,就那層還亮著燈。
沈清狼狽地坐在那兒,還蜷縮在衛生角,動也沒動。沈瀾看見這幕,倒也沒什麼反應,在門口敲了敲,又冷冷地提高了聲音,
“快出來,劉叔叔來接人了。”
沈清聽見妹妹的聲音,頓時臉色大變,想起之前的膽小鬼的窩囊樣兒,臉紅了個透徹,又瞬間漲得青紫,活像變色龍。
總算是把沈清請出了教室,沈瀾還高他一個頭,低頭就瞅見他手裏的表帶子。沈瀾稍稍聯想,就猜測了個七八,她不是這麼熱心的人。隻是看這沈清這個樣子挺丟自己的份,就找了個空子把那些東西弄到了修表匠那裏,弄得八成還原就悄悄地弄回了沈清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