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一步步拔掉了巨龍身上的毒刺,讓它再度騰飛。
有意思……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幾乎完全改變了他對於人的認知,然而,這樣特別的人,想來在世間也是極少極少,終其一生能夠遇見一人,已是莫大的幸運。
隻有他一個……
悶油瓶深沉的目光微微閃爍,長久凝視著已陷入沉睡的吳邪。黎明即將來到,東麵天空上,現出了一線瑩澤的白光。
天亮起來時,吳邪緩緩睜開雙眼,他恍惚記得自己夢見了麒麟。它的形骸變得模糊,唯有那雙沉靜威嚴的眼睛清晰如昨日,並在夢裏長久地凝視著自己,似乎要一直看到他靈魂深處去,挖掘他所有的秘密,將這十年一一翻檢查看,令吳邪像陽光下的水滴那樣袒露心懷,毫無遮擋。
若被別人這樣看著,吳邪一定會感覺受到了冒犯,但在麒麟的雙目中,一切是那樣自然,此前若有若無的感覺也隨之變得明顯——早在他剛剛踏入這座山時便已縈繞在胸中的情緒膨脹起來,漸漸成型,明晰而強烈,那是一種又酸又甜,似冷似熱的情緒,若以文人的筆墨來形容,或許可喚作鄉愁。
鄉愁,家……
吳邪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久違的家中,這家比他昔年所停留的吳山鎮更綿密,更悠長,飛蕩在高天上,又同時紮根於腳下的大地,從未有過的安心與滿足充溢著他的胸膛,讓他醒來時,嘴角都帶著甜蜜的微笑。
真好……
在死前能再見麒麟一麵,讓自己如今的樣子落在它眼底,即便隻是一個夢,也彌足珍貴了。
坐起身,吳邪看向洞外,晨光遍灑,照亮了他躺著的這塊地方,就在那些光明中,有個身影挺立著,是悶油瓶。似乎察覺到背後的視線,他轉過身,朝吳邪伸出手。
“過來。”
這句話他並沒有真正說出口,不可抗拒的聲音卻已響在吳邪腦中。吳邪隻覺渾身一震,像有無數陽光做成的毫針灌入了體內,被劇毒侵蝕而虛軟的身體仿佛從中得到一點力量,支撐他站起來,一步步走到陽光中,朝那個男人走過去。
站到他身邊時,吳邪發現他又在看著東方,心裏有些疑惑,卻也不想再問,他知道,無論自己問什麼,這個男人都不會回應的。
然而,這一次他錯了。
悶油瓶看著吳邪,嘴角似乎噙著一點笑意,道:“我給你看個東西。”
說完,他抬起右手,吳邪突然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比普通人要長一些。這兩根指頭上,此刻正發著微微的白光,似乎有無數陽光正彙聚在一起,繞著他周身流動奔湧。
這是……法術?!
吳邪驚呆了,腦中一片空白,隻能怔怔看著他的動作。
悶油瓶的手指指向了空中湧動的雲海,指向東方,指向京都所在的位置,看不見的力量流動起來,雲層開始湧動,漸漸從中生出另一種似乎是雲霧,又決然不同的東西,它像驚濤,像飛瀑,像濃煙與蒸汽,更像某種凡人所不能見,實則切切實實存在著的神物。
吳邪看到了一條巨龍。
這條巨龍似乎正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同時卻又近在眼前,它騰躍在空中,自由地舞動,每一次舞動,都讓身上結痂的創口裂開,那些醜陋的痂殼裂開,脫落,連帶若有若無的黑氣一起消散無形,露出它華美矯健的身姿。龍角上發著光,仿佛有一輪太陽正落在它額頭上,點亮了整個天空與大地。
“你……你怎麼會……”過於巨大的震撼,讓吳邪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字句,他無意識地搖頭,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麒麟的……法術……”
記憶枷鎖轟然碎裂,被封閉的往日如狂濤般在吳邪腦中顯現出來——十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在山中遇見了麒麟,麒麟將一滴血交給自己,治好與生俱來的頑疾,然後,然後……
吳邪用力閉上眼,他都想起來了。
然後……麒麟帶著自己來到山頂上,麵朝東方,讓自己看到一條在黑沉沉的陰雲中翻騰的巨龍。
那時候,這條龍和現在的模樣完全不一樣:沉重,醜陋,遍體都是傷痕與毒瘤,膿血四溢,發出惡臭。它痛苦地嘶鳴著,掙紮著,孤獨的聲音傳遍整個天與地。
十年前的少年吳邪凝視那條巨龍,忍不住放聲大哭,它看起來是那樣痛苦,已病入膏肓,就快飛不起來了……
“這條巨龍,是國之氣運。”
麒麟威嚴的聲音響在少年耳畔,他趕緊止住哭泣,認真聆聽神獸的教誨。麒麟對他道:我救你一命,你需為我完成一件事。
“什麼事?”他問,接著又馬上回答:“任何事我都做。”
“去治愈這條巨龍。”
治愈這條巨龍……我借你一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