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人的表現,就是如此。也是如此,蛇根死掉,也不會變成厲鬼,纏住常人。這個道理,我也聽明白了。我也知道了,草帽人其實就是我自己而已。
這個完全扭曲遺傳學的示例,別說是劉院長這種醫生,就是一般人,又有哪個會真的相信。最多當做茶餘飯後的閑談而已。
幸好,草帽人已經走了。我吐了吐舌頭,還好,我什麼都舔不出來了。
趙一二和劉院長還在吵架。可是吵的內容變了。
劉院長罵道:“老子不跟你爭了,你反正口才好,會日白,不然當年這麼那麼多二球聽你日弄(宜昌方言:蠱惑),去做傻事。”
趙一二聽到這句話,不跟劉院長吵了。站著不動,皺著眉頭,眼光看著長江對麵。這個神情,我見過,在中醫院病房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表情。
劉院長和趙一二以前都是在北京讀的大學,可是劉院長對我說過,趙一二沒有畢業,就從學校跑了。當時他用的是逃字。趙一二當年到底犯了什麼事情呢。我估計是打架。肯定把某個學校裏他看不慣的惡棍給收拾了。以趙一二的性格來看,我的推測應該沒錯。而且趙一二肯定把別人傷的很慘,不然不會逃跑。可是這個事情,我總覺得還是有點圓不攏,劉院長說他口才好,很多同學都聽他,這個跟他打架有必然的聯係嗎。
我自己的事情了結了,心情舒暢。免不了想著旁人的事情。
趙一二慢慢的說道,“小徐,每個人都有些,不願意提及的往事。我有,你也有。王鯤鵬也有。。。。。。”
我心想,趙一二太厲害了,完全能看明白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想什麼。
趙一二說道:“我要去做事了,你們別呆在這裏,最好是到寶塔河等小王。”趙一二說著話,點了點酒水,給劉院長的背上畫了個符。
“從夷陵路走吧,那裏好走一些。”趙一二擺擺手,反身向西壩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劉院長問道。
“你問這些幹嘛?反正說了,你也不信。”趙一二的邊走邊說:“還有一道水門沒開。。。。。。。”
趙一二歪歪地走著,身形隱沒在夜色中,一會就看不到人影。
我突然有點可憐趙一二了,一個人孤零零的,這麼多年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這麼形單影支。
劉院長帶著我們往他的車走去,一直到了車上,都沒有感覺到什麼怪異。車也很快的發動。劉院長拐彎,向夷陵路的方向開去。我還以為他會直接掉頭走沿江大道的。
現在子時都要過了,道路沒有什麼人,劉院長還是開的不快,我在車上看見了他的中華煙,不客氣地抽起來,抽到第五支,車到了寶塔河。
“我們在這裏等,還是進去?”我問劉院長。
天然塔在紙廠裏麵,現在紙廠倒閉,空蕩蕩的,留了個門房,隻是個擺設,柵欄門都虛掩的。我們商量一會,下車,走進了紙廠。穿過紙廠的廠區,到了河邊。
天然塔就在矗在江岸上,離江水近的很。
天色黑黑,長江悠長,看著這個寶塔立在江邊,在這個時間。我心裏莫名的一陣酸脹的感覺湧上來。既不是傷感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種類似於柔軟激動的情緒,沒來由的彌漫住我的思維。
董玲也不鬧了,安靜的坐在寶塔邊的石座上,靠著抬寶塔的夜叉,看樣子是要睡了。
我卻沒有睡意,和劉院長有一根無一根的抽煙。
“劉院長,你能說說你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嗎?”我問道:“趙先生,是不是有過很傷心的往事,我看見他兩次,都很不開心的樣子,肯定是想起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了解他的事情。”
“你們當年讀書肯定是好朋友撒。我看見你家的相冊,都是你和趙先生,還有陳阿姨的合影。你們關係當初一定非常的要好。而且。。。。。。。”我偏了偏腦袋,“趙先生兩次不高興,都是和你吵架之後。都是你說了什麼,才讓趙先生很難過的。”
“沒想到,你對趙建國這麼好奇。”劉院長說道:“可是你又不跟他學手藝,你若是問他自己,不是更好。”
“趙建國!”我吃驚的說道:“趙先生的俗名是趙建國。這名字好土。”我嗬嗬的笑起來。
“他失蹤了四五年,我找他的時候,到處在長陽問趙建國的名字,沒人知道。後來我又去長陽,聽長陽的同行說西坪出了個姓趙的高人,又會治病,又會鎮邪。我想著有可能是老趙,去碰碰運氣。到了西坪一個山頂上的小村子裏,看見他開的診所,再問旁人,才知道已經在長陽大名鼎鼎的趙一二趙先生,就我的老同學,好朋友——趙建國。”
劉院長找了趙一二四五年!他們當年的關係,看來真是非常的鐵。我在讀書的時候,也有幾個自認為關係很融洽的同學,現在他們都在湖北其他的城市,畢業幾年了,我都沒去看過他們一次。振哥結婚我都沒去。
“趙先生是因為打架才退學的嗎?”我把我的想法說出來。
“他當年的確喜歡打架,不過他打了人,誰都不敢 找他的麻煩。替他擋災的人多了去。他是學生會的幹部,預備黨員,學業非常出色,北京好幾個醫院都找我們係的主任,點名要他畢業後分配過去。其實當時他已經不是學生了,他的已經在學校的附屬醫院,開始掛號坐診。甚至在沒拿到從業資格的情況下,參與了好幾次外科手術。隻不過學校不敢宣傳而已。但他的專長還是內科。他擅長臨床診斷,他自學了中醫,根本對學校的中醫課程不屑於顧,說學校教的中醫從根本就錯了。”
劉院長這麼說,我可不吃驚。中醫的理論基礎和西醫完全是兩碼事,用西醫的套路詮釋中醫,當然是掛羊頭賣狗肉。中醫的理論,在現代的科學環境下,無法找出合理的解釋。比方中醫的基礎,經脈學說,在西醫的解剖學上,完全就是毫無依據,空中樓閣。至於中西醫結合,那更是扯淡。兩個完全不同基礎的學說,能糅合在一起嗎?所以這世上,若是那個醫生說他能結合中醫西醫,肯定是吹牛皮。
這個道理,連我都懂,趙一二當然知道。
“趙先生是因為質疑學校的教學方式,才被學校趕出來的嗎?”
“不是不是,你問這麼多幹嘛!你自己去問老趙去!”劉院長激動起來,很不耐煩。
我更能肯定,劉院長和趙一二當年的退學遭遇,有很大的聯係。
我不說話了,把煙狠狠地抽著。劉院長會跟我說的,他憋了這麼久,應該會對我說的。
劉院長把手中煙頭拋掉,對我說:“今天跟你講的事情,你聽過就算了,別到處亂說。”
“這個事情,是你和趙先生都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嗎?”我知道劉院長要說了,可還是忍不住多嘴。
“這是我們這一代人,都不願意提及的經曆。。。。。。”劉院長說道:“具體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我隻說說我和趙建國有關的事情。”
我安靜的聽劉院長的訴說:
“從安陽的火車站開始說吧。。。。。。。。。。。”
王八看見小男孩期盼地把他看著,眼光巴巴的。對小男孩說道:“你離水遠點。我幫你去撿球。”
那個繃帶鬼突然發惡,撲向王八,王八向它踢了一腳。那繃帶鬼,滾到一邊,一時不敢上前。
小男孩焦急說“叔叔,我要球,我要球。。。。。。。。”
王八嗬嗬的說:“我現在就去幫你撿,你媽媽在那,我把球撿了,你就快去找你媽媽,我沒時間幫你找她了,這裏很危險,到處都是。。。。。。。”
小男孩忽然喊道:“叔叔你看,我媽媽來了。”
王八果然看見二三十米開外,一個婦女急匆匆的走過來。
王八心裏寬鬆,走進江水,夠著身子去撈皮球。可是手在水上一蕩,皮球卻飄得遠了些。
小男孩在哭了,“我要球,我的球。。。。。。”
王八歎口氣,把褲子往上卷了卷,又往江水中走了兩步。
繃帶鬼看見王八走進水裏了,興奮起來,瘋狂搶到王八跟前。王八一拳,把它彈開好遠。繃帶鬼嘰嘰的叫著。
王八翻過身,又往水中走了兩步,水漫過大腿了,褲子都打濕。王八這次夠到了皮球。心裏高興,回頭對著江岸,喊道:“恩,我幫你撿到啦。。。。。。。咦。。。。。。。。。。。”
岸邊的小男孩和他的媽媽都看不到蹤影。
王八終於醒悟。
可是晚了,江水一陣嘩啦作響。好幾個胳膊從江水中伸出來,有的扯住王八的胳膊,有的勾住王八的脖子。
王八猝不及防,被拉進江水。
王八一下就被拉到江水的深處。腳探不到水底。慌亂中,咕嚕嚕喝了好幾口江水。
江水中的水鬼,把王八糾纏起來。江水中寂靜無聲。水鬼把王八的身體死死抱住。王八往水下沉去。
王八水性很好,自小在長江裏遊泳。雖然沉到水裏,並不慌亂。他從小能在水裏憋氣,常常抱著石頭在江水裏呆幾分鍾。
可是王八身上糾纏的水鬼太多。王八嘴裏不能念出任何咒語來救命了,他試了試用心默念避水咒,發現這個辦法並不可行。
王八一點一點地摳開胸前的一個手指。手指滑膩膩的。恨不得用嘴去咬。
王八的腿突然被一個東西糾纏住,猛的往深水的地方帶過去。江水變得十分的沉重。壓在王八身體的四周。
王八開始無法抑製地喝水。王八在意識泯滅的最後一刻,想起了趙一二給他的螟蛉,他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自己馬上就淹死在這裏,趙一二的螟蛉怎麼辦,趙一二是不是會很失望。
那個螟蛉就在這時候開始發光。
雖然在漆黑的水中,即便是王八閉著眼睛,仍能夠感知到這個知了殼子映出的紅光。
水鬼都慌忙的鬆開王八的身體。如同觸電一般鬆開。
這個過程一直都是靜謐無比。
王八腳底在江底的蹬了一下,身體慢慢往水麵浮上去。過程實在是太漫長,王八覺得自己的已經憋不住氣了。在王八絕望的時候,他的頭頂冒出水麵。
王八手劃著水麵,踩著水。他搖搖頭,忽然感覺到了恐懼,這個恐懼感來的太遲了。竟然延遲了這麼長時間,王八的思維在剛才,一直都空白的,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害怕。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自己的反應如此遲鈍。王八腦袋裏混亂的狠,自己對危險的反應已經太慢了。王八到第二天回憶的時候,才能想明白:少了腎魄的他,怎麼可能還和從前一樣靈活。
王八憑著本能,慢慢地往岸邊遊過去。
王八邊遊泳,心裏的寒意開始凶猛的溢到四肢,在這個彷佛深淵般的江水中,到底有什麼恐怖的鬼怪,在伺機等著機會,把他再一次抓住。也許就在下一刻,自己的小腿就會被一個凶猛,但又不知道倒是什麼形狀的東西,狠狠扯住。把他往無底的深淵扯下去。。。。。。。。
王八想到這裏,一股寒意,充溢全身。甚至小腿因為恐怖太甚,酸麻的感覺轉變成為痙攣。
江水冷的徹骨。王八奮力用手臂劃著水麵。可是和夢中一樣,無論他怎麼使力,王八總覺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前進半分。
王八回轉身,把身上的那個知了殼子拿到手中,勉力舉起來。雖然他思維混亂,也知道,螟蛉是辟邪的法器了。螟蛉在王八的手中抬出水麵。紅光變得亮了一些。把附近的江麵照的清清楚楚。可是王八非常後悔看到眼前的場景,恨不得把眼睛閉住,但眼皮子不聽王八的指揮,蓋不下來。王八心裏無聊冒起一個念頭:怪不得瘋子,不願意學趙一二的手藝。
誰願意看見類似的場麵呢。
這個場麵,比剛才更讓王八驚赫!
王八的視線所到的江水。全部漂浮著水大棒(宜昌方言:江水中的浮屍),在紅光的照射下,層層疊疊的浮屍,擁擠在江水中,光線範圍之外,也模模糊糊的看見無窮無盡的物體在江水裏沉浮,都是浮屍——全是浮屍,綿延不絕,把長江完全充斥。這些浮屍,不再如剛才一樣凶惡,都靜靜的漂浮在水麵上、沉在水麵下。無聲無息,有的還在慢慢的隨著水勢的流動緩慢旋轉翻滾。
離王八最近的,赫然就是騙他下水的小男孩,仰躺在水麵上。
小男孩的一隻手蜷曲在身前,手指僵硬的半彎曲著。麵部沒有腐爛。兩眼緊閉,嘴巴張的老大,白慘慘的臉龐還顯露著臨死前的恐懼。江水一蕩一蕩,小男孩的頭發夾雜一些破爛的碎塑料袋子,隨著江水晃動。王八忍不住仔細看著那個小男孩的屍體,他實在是無法控製自己的目光。
王八仔細的看著,小男孩屍體的嘴巴,裏麵的還能模糊的看見有些泥沙,嘴唇有一丁點慘淡的紅褐色。
王八盯著小男孩看著,心裏想到:他是不是在江邊玩耍,失足落水呢。王八想著這個無稽的問題。眼睛還是悲憫的看著男孩的煞白的臉部,屍體的臉有點發脹,在紅光的照映下,無比淒慘。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睜開,望著王八,雖然他的臉龐朝向天空,但王八能感覺到屍體的眼神對著自己。
“叔叔,我要皮球。。。。。。”小男孩吐出嘴裏的泥沙,旋即格格的笑起來。
王八狂叫起來,翻轉身,發瘋的往岸邊遊去。
這次王八能遊動了,撲騰幾下,離岸邊隻有六七米的距離。王八仰起頭,看著岸邊,計算著自己還要遊幾下,才能夠到江岸的護堤。
王八的心沉了下去。
那個全身裹纏著繃帶的厲鬼,正站在岸邊,繃帶微微抖動,嘴裏格格作響,等著王八。。。。。。。。
——“安陽火車站?”我不禁好奇的問道:“你們在北京讀書,為什麼又跑到安陽的火車站去了?”
“我不想說太多,我隻能告訴你趙建國失蹤之前,我見過他最後一麵的情形。”劉院長說道:“有一些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想提起,我給你說的,還在我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為什麼,劉醫生,趙先生的事情你也參與在裏麵嗎?”
“當年的事情,有誰沒有參與呢。。。。。。。”劉院長馬上改變了話鋒,我也看到了他類似趙一二的深邃目光:
十二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劉院長能夠清晰的記得這個日期。
河南省安陽火車站是跟非常的大的中轉站。安陽位於河南河北交界處,在華北地區是僅次於鄭州和石家莊的鐵路交通樞紐。
火車站貨車車皮的調度場,是個非常大的場地,幾百個車皮停在這裏,到處是交集的鐵軌。一邊伸向城市,一邊伸向遠方,沒入天際。
趙建國在一節車皮悶罐裏等了一天了。時間已到傍晚,他在幾百個車皮中,選擇了任意選擇了一個,無聊的躺在裏麵。抽著悶煙。
趙建國穿著的牛仔褲和旅遊鞋,還有白色的襯衣,留著長頭發。這在當時是很時髦的打扮。隻有家境較好的學生,才能如此考究的打扮。趙一二是個很注意形象的人,他不屑於穿在學生中流行的回力球鞋。
可是趙建國現在身上肮髒不堪。他麵色暗黑,目光呆滯。
趙建國看見遠遠的走來了兩個人,從鐵路邊的農田走過來。他警覺起來,躲在一個車皮後麵,悄悄的看著來人。
他看清了來人。閃身出來,對著陳雲和劉忠智招手。
陳雲看見趙建國,飛快的跑過來。撲上去和趙建國抱在一起。劉忠智在後麵慢慢走著,讓他們又更多的時間親近。
趙建國和陳雲抱了一會,對著走過來的劉忠智,急切的問道:“有吃的沒有?”
劉忠智從背後的背包裏掏出麵包和健力寶。
趙建國還沒等劉忠智的胳膊伸直,就把麵包搶過來,飛快的撕開包裝,往嘴裏狠狠塞著。吃的太急。噎住了,咳嗽起來。陳雲拿過健力寶,打開了,遞給趙建國。
趙建國,喝了一口飲料,卻噎的更厲害。蹲下去,使勁吞咽好久,才勉強能站起來,麵色通紅。
趙建國又喝了兩口飲料,才再啃麵包,吃的慢了些。
陳雲和劉忠智等看著他吃東西。等著他吃完。
趙建國吃了一個,手向劉忠智伸去,劉忠智又遞了麵包。
趙建國吃了第二個,才開口說話:“你們都還好麼?”
“我們沒事。”
趙建國嘴裏還在咀嚼,“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麼好!”劉忠智狠狠說道:“你以後怎麼辦?你說說看,你怎麼辦。。。。。。。當初叫你別去,別去。你他媽的就是不聽我的。現在弄成這樣,你開心啦?”
“你別跟我來這套!你們沒資格說我。”趙建國激動起來:“如果不去,我這輩子都會後悔。”
“你們已經折騰了幾個月了,為什麼還不罷休呢?”劉忠智痛心的說道,“非要把事情鬧的不可收拾。你們才甘心嗎?”
“你他媽的,別在我麵前做出這個樣子。你腦袋裏隻有你自己,你有想過我們的國家嗎?”
“是的,是的,我隻在乎我身邊的人,可是你呢,你狗日的連身邊的人都不在乎!一個連親人朋友都能放棄的人,憑什麼談論為國為民!現在你看到啦,你們連累了多少人!”
“住嘴!”趙建國喊道:“我沒錯。。。我沒錯。。。。付出代價是必要的。。。。。”趙建國的聲音小了點。
“放你媽的屁!”劉忠智罵道:“你現在在說什麼,當初你在禮堂裏演講,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個狗日的淨他媽的騙人!有本事你別跑撒!有本事別躲在這裏撒。”
劉忠智暴跳如雷,指著趙建國的鼻子大罵。
“我至少比你強!”趙建國把手中的健力寶瓶子狠狠砸向劉忠智,“你他媽的隻會做縮頭烏龜!”
陳雲在一旁大喊道:“你們別吵了!求求你們了。”
兩個大男人安靜點了。
“你爹到學校來找過你了。”劉忠智小聲說。
“什麼。。。。。”趙建國說道:“他來幹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還知道惦記你爹啊,你不是說付出代價是必然的撒”
“我爹怎麼啦!”趙建國慌了。
“你惹了這麼大的禍,還瞞得住他麼。他已經不是縣衛生局局長了,他呆不下去了。可他巴巴的從長陽來找你,就是擔心你出事。”
趙建國愣住了,神色慌亂,雙手在自己的身上亂摸。摸出個煙盒子,卻已經空了。
劉建國從兜裏掏出一包煙遞過去。
趙建國抽出煙,用火柴點,可手抖得厲害,半天點不燃。
“我爹會理解我的。”趙建國說道。
“你別自己安慰自己了,你說我隻在意身邊的人,你倒是高尚。你高尚。。。你高尚。。。你為別人想過沒有,你爹為了你,連公職都丟了。”劉忠智又激動起來:“還有小雲,她怎麼辦?”
“你別說了,你不要說!”陳雲哭起來。
“我想了,雲雲跟我一起走,大不了找個偏僻地方,躲幾年,再到我老家的山上當個代課老師也沒什麼。”
劉忠智搶上前去,一拳把趙建國掄倒在地。
“你要一個研究生跟你去當代課老師!”劉忠智對著地下的趙建國狂喊:“小雲已經考起研究生了!你這個隻會為自己著想的王八蛋!你他媽的是不是臨死都要拉個墊背的!”
陳雲把劉忠智掀開,“我願意跟著建國走,智哥哥。。。。。。。”
“你現在怎麼跟著他走,你怎麼走。。。。。。。。”劉忠智激動過甚,哭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你。。。。。。現在。。。。的。。。。現在的。。。。情況。。。。。。怎麼跟他去到處跑。。。。。。。。”
趙建國站起來,對著陳雲欣喜的說道:“雲雲,你考起啦,哈哈,你考起啦。”
“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她現在讀不成了。”劉忠智隔著陳雲,又踢了趙建國一腳,“學校要開除她了。”
“你們不是跟學校承諾了,退出了嗎?”
“你現在怎麼不罵我們背叛你啦,怎麼不說我們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馳啦,怎麼不說我們是沒骨氣的窩囊廢啦。。。。。。。。”
“學校還是把你們賣了?”趙建國說道:“老子要去打死那個姓周的王八蛋,狗日的說話不算數!”
“周院長是個好人,你別侮辱他!”劉忠智說道:“他一直維護我們,不僅是我和雲雲,他到現在都在替你解釋,說你是一時衝動。。。。。。。”
“那小雲怎麼不去讀書。。。。。。。”
“你他媽的這個王八蛋,你。。。。。。。”劉忠智又要從過去打趙建國了。
陳雲要跪下來了:“別說。。。別說。。。”
“不,我要說。”劉忠智喊道:“趙建國你這個混蛋,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都忘了嗎?”
“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趙建國聲音軟了。
“雲雲已經退學了,她不讀研究生了,她為了你,什麼都放棄了。她一個女孩子,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可能再去讀書了。”
趙建國愣在那裏,不說話。就這麼呆呆的站著,臉上不知道顯出什麼表情。
“鄭衛星跟我有交情,他女朋友是護士,你們可以去找他。。。。。。”
劉忠智把手高高的抬起,趙建國下意識的躲了躲。
“我不打你。。。。。。。”劉忠智高抬的手,慢慢放下來,“你以為我要打你是不是,這樣你就可以做出個英雄主義的樣子,裝逼很痛苦,裝逼迫不得已,裝逼很偉大。。。。。。不不不。。。。。。我不打你,打了你,我的手會髒。。。。。。”劉忠智笑起來,笑聲比哭的還難聽。
“雲雲,我說的沒錯吧,他就是這種人,你覺得你的堅持值得嗎?他還罵我們沒骨氣,臨陣脫逃,背叛他呢。。。。。”劉忠智挽起陳雲,“我們走吧,就當做個王八蛋從來沒有出現過。”
陳雲哭著對趙建國說道:“不要緊的,建國,我不要緊的,我們到你老家的山上去。”
趙建國不說話。拚命地眨巴自己的眼睛。
“走吧。。。走吧”劉忠智看都不看趙建國一眼,“我們走吧。”
“趙建國!”陳雲突然大吼:“你是不是真的這麼想的?”
趙建國還是一言不發,突然蹲下來,把臉捂住。
“趙建國!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找鄭衛星!”陳雲掙脫劉忠智的手,衝到趙建國麵前:“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趙建國蹲在地上,喊道:“別問我,別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陳雲不哭了,“智哥哥,你是對的,我們走吧。”翻身走去。劉忠智啐了趙建國一口。也走了。
兩人走了十幾米遠,趙建國忽然喊道:“忠智,你會幫我照顧雲雲的。。。。。。。。是不是?”
劉忠智站住不動了,但仍然把背心對著趙建國,“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不願意跟我不認識的人說話。”
“你當初就喜歡雲雲是不是?你還恨我先你一步,搶先對雲雲攤牌是不是,你恨我,你恨我橫刀奪愛,是不是。。。。。”
劉忠智不理會趙建國了,走快幾步,追上陳雲,把陳雲扶著:“你說他是個人,還是條狗啊?”
陳雲破涕為笑:“這裏好像隻有我們兩個是人呢。智哥哥。你說的那個啊,我看不見。”
趙建國看著陳雲和劉忠智走遠,一直看到他們走進蒼茫的夜色中。
隔了好久,一聲高亢又淒厲的哭喊,才在夜空中響起。
劉院長把話講完了。
我眼睛睜得老大。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看著劉院長肥肥白白的樣子,一副官相,一看就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可是他說出的故事——我倒是寧願相信是故事,卻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如此震撼我心靈的兄弟之情。
我想起王八了,王八這麼多年來,對我如何,在我腦海裏一一晃過。可是我竟然還罵他,罵他出賣我,為了一個石礎出賣我。王八的內心之難過,也許就如劉忠智當年一般吧。
我把董玲看了看。董玲現在已經靠著扛塔夜叉睡著了。
我微微笑了笑,媽的,我他媽的以前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對劉院長說道:“我要去找王八去了,董玲就交給你照顧。”
“沒事,我天生就是被人托付的對象,我習慣了。”
我想起了陳阿姨臃腫,坐在麻將館打牌的樣子,笑起來。劉院長其實蠻會開玩笑麼。
“你小心點,你好像看不見那些東西了,會不會有事?”劉院長在身後問我。
我擺擺手,“可是趙先生也說了,我八字有六火,妖魔鬼怪都怕我呢。”
我現在心情激動,勇氣非凡。
王八,老子來了,你要撐住啊。
王八撐不住了。
他能感覺到身後無數的溺水屍體在向他擠過來。可是他又不能遊上岸。
王八越來越累。力氣馬上就要耗盡。
王八的腰部又被一個水鬼給橫抱住,他再也沒有力氣反抗了。眼前一黑,無助的往水下沉去。
在昏迷之前,王八聽到了一聲無比尖銳的叫聲。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七月半的子時之後,一個缺了魂魄、熄了罡火的大活人,在鬼魂看來,無比珍貴。都想搶進王八的肉身,借屍還魂,在陽世多逗留幾天,為了這區區幾天,即便是壞了王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王八已經在水中昏迷,諸多的水鬼,搶奪著王八,王八的身體被拱出水麵。
纏滿繃帶的鬼魂,看見王八的肉身,即將被水鬼搶去。在江邊尖銳的叫喊。喊聲引來幾個從陸上行走的孤魂。這幾個孤魂,看見王八了,都顧不得陰世的水界,撲到水中與水鬼爭搶。
趙一二現在鬱悶的很,猶豫不決。
老天爺怎麼老是和他作對,連找個徒弟,都不省心。明明看中了徐雲風的資質還行,卻是個膽小鬼。倒是王鯤鵬一門心思的想跟他學,又隻是空抱一腔熱情。詭道總不能失傳在自己的手中,可是金仲的德行,實在太差,比他師父還混蛋。把螟蛉交給金仲。。。。。。。。趙一二搖了搖腦袋:那還不如失傳算了。
趙一二已經進三十五歲,滿了三十六的實歲,就沒法把螟蛉交出去了。可是,王鯤鵬這小子實在是太差勁,才走了幾步,就被大河的水鬼給拉下去。若是徐雲風,那水鬼現在估計手都燒沒了。趙一二一想到這裏,就煩躁起來。怨恨自己的命數,當個神棍都當不好。連徒弟都弄不來一個接班。
趙一二剛才看見長江下遊的水麵紅光閃了閃(趙一二現在鎮江閣下遊半裏,王八在一馬路江邊,其實不算遠),就知道王八被扯進水裏不說,囑咐他到二道巷子再使用的螟蛉,也早早的掏出來。這就算了,可是看樣子,王八拿出了螟蛉也沒有上岸,仍然沒有擺脫水鬼。
這麼差火(宜昌方言:水平低)的人,幹脆算了,放棄算了。這次讓他受點驚嚇,以後就死了求道的心吧。
趙一二打算交代水猴子,讓他去保王八的命去,再拖下去,王八可真被水鬼拉死了。
可是趙一二停止了這個打算,他看見了下遊的江麵又紅一下。趙一二笑了笑,這死腦筋,又把螟蛉拿出來用了一次,總算是還沒傻到底。
當年老師對趙一二也是說,螟蛉隻能用一次,可是趙一二走在洛陽橋上,從頭到尾都拿著螟蛉驅鬼,根本就沒把老師的話聽進去。完了,被老師一頓好罵,他當時就翻臉跟老師對罵,不用螟蛉,不就是想害死老子麼!
王八是 被繃帶鬼的喊聲給叫醒的。他一醒,就發現自己被一群浮屍給擠在上麵,密密麻麻的浮屍,明明是僵硬的手臂,卻在剛才那麼靈活,把他狠狠揪住。浮屍還在水裏滾動,自己隨時有可能再沉下去。
王八想著,看來自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先把命保住吧,想到這裏,就把螟蛉又拿出來用了一次。昏迷片刻前,他都應該想到這點的,可是被水鬼拉下去,折騰一會,才想的起來。頭腦裏反應這麼還真應了失魂落魄這句話。
螟蛉閃了閃,水裏的屍體飄開去。王八看見那個岸上的繃帶鬼也連忙退後。王八走上江邊的護堤。驚魂未定的王八,兩腿一軟,坐在護堤的斜坡上。看著江水。
剛才的浮屍,全部在江水中直立起來。一些身體腐爛嚴重的屍體,暴露在空氣中,帶著江水的腥氣,惡臭無比。王八看著這些屍體,慢慢的往江中退去,又慢慢的沒入江水之中。
王八休息了一會,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心裏想著,看樣子還有機會,繼續走陰。但是不能再使用螟蛉,不然趙一二肯定會生氣,就算是走到寶塔河,也不會答應教自己手藝。
王八想到這裏,心裏突然一緊,剛才浪費的時間太多,現在可沒時間休息,要快點走路。
王八看著那個不遠處,滿身纏著繃帶的鬼魂,心裏盤算,該怎麼擺脫這個死死糾纏的鬼魂呢。
王八不敢走在江邊了,穿過濱江公園的草坪,又到了馬路邊的人行道上。
浩浩蕩蕩的鬼魂隊伍已經消失,現在已經是醜時,所有的鬼魂早已消散在夜空下個每一個角落裏。
王八身體輕飄飄的往寶塔河方向走著。眼前的道路,和道路上的樹木,雖然都看得見,但卻又模模糊糊的,並不真切。走到海事局這個地方,明明一個電線杆子和一個垃圾桶在前麵,王八想從垃圾桶旁邊繞過去,可是走了好多遍,都被垃圾桶給擋住。王八費了半天勁才明白,自己的現在看到的一切現實世界的事物,都是這麼虛幻而模糊的,並不能完全感知明確。恰好相反的是,街上的鬼魂,他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無比清晰。
王八停住了,他看見了二道巷子路口的沿江大道。一溜的殘肢斷臂鬼魂,牽著,把馬路攔著。王八過不去了。
王八看著馬路延伸的方向,國酒大廈,已經變成了一個吊滿靈符的長生樹——無比巨大的長生樹。對麵未竣工,隻修了裙樓的供銷大樓,成了個青銅巨鼎的模樣。看來這裏的確是個好地方,在陰間都是風水寶地。
王八沒時間去打量這陰間的堪輿。他要想辦法,走過二道巷子的路口。
其實他多看看陰間的堪輿該多好,就算是當不了趙一二的徒弟,他把沿江的風水地都給看一遍,過幾年,隨便買個房子,都能在幾年內賺十幾萬。
二道巷子路口的厲鬼,還沒有死心,今晚他們一無所獲。本來拉了兩個冒失的男女,卻在最後關頭,讓他們跑了。
現在他們看見了王八。幾個鬼魂就又開始激動起來。等著王八走過來。有幾個興衝衝的去找車去了。
王八硬著頭皮繼續走著。這一關,他完全沒有信心走過去。剛才在河裏的遭遇,讓他沮喪無比,走陰比他想的要艱難百倍。
但王八還是得走,慢慢的向前走去。那些厲鬼越來越近,看的越來越清楚。一個半邊臉皮都沒有的惡鬼,把王八盯著看,另一半臉掛著微笑,半邊沒有臉皮遮蓋的牙齒,即使在黑夜裏,也看得出來閃閃發亮。
開著單位麵包車的餘洋,在夷陵路和勝利四路的十字路口等紅燈,嘴裏罵著,“搞個什麼電子眼,深更半夜的,還要等紅燈。。。。。。”
麵包車後座的同事也都附和地罵起來。今天公司同事聚餐,在果園路原味吃的飯。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隻有餘洋喝的少點,就讓他開車。
餘洋突然心血來潮,“我們幹脆到陶朱路再去喝酒吧,今天發工資,不喝好不罷休。”
後麵的同事都高聲叫好,餘洋方向盤一轉,車頭右轉,順著勝利四路開往沿江大道。車開到沿江大道路口了,餘洋下意識的又往右拐。雖然他也喝醉了,但還是比較清醒地知道車往右拐不會被拍照。
王八腦袋昏昏沉沉,想饒過攔著路麵的群鬼,可是他失去了方向感,竟然想橫穿馬路,從另一邊繞過去。他走到一半,忽然看見那些鬼魂已經圍到了他四周,不停的在他身邊舞蹈,無比的開心。王八被感染了,也開心起來。心情舒暢多。王八的身體躍躍欲試,也想加入其中。可是眼前一片光亮。光亮後的黑影,無比迅速地向自己靠近。
是車燈。王八清醒了。王八在一瞬間,發現了自己的處境。他孤零零的站在馬路中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麵前的車,已經隻有兩三米遠了。王八沒有任何反應。心裏暗道:不好!
餘洋在撞到人之前的那一刻,也清醒了,腦袋血液裏的酒精仿佛在那一霎全部消逝。但餘洋也來不及了。餘洋狠狠的把方向盤一歪,卻忘了踩刹車。車身在偏離車道之前,還是把前麵的人給撞倒。餘洋在車撞到路邊的大樹之前,還在用眼睛的餘光查看,撞倒是個什麼樣的人。
麵包車前部被大樹頂的深深的凹進去。
方向盤凶猛地戳進餘洋的胸口,餘洋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車門開了。餘洋的腦袋順勢偏下來,腦袋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吊在肩膀下,餘洋的意識開始模糊,但他還是睜大眼睛,看著自己撞到的那個人。那個人竟然站起來了,渾身繃帶。
作為人的餘洋,最後的意識,就是一絲疑惑。
餘洋,慢慢的站起來,開始很慢,但是有人在旁邊幫他,幫他的人有兩個,一左一右的把他的胳膊挽起。慢慢的飄到馬路中間,餘洋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也把兩旁的胳臂拽緊,一起飄到馬路上,和新同伴,把馬路攔起來。。。。。。。
王八還是孤零零的站在路中間。生死一線的後怕,讓王八呆了。他明明感覺到麵包車已經撞到了他的身體,可是他隻是往後微微退了一步。但是那個渾身纏滿繃帶了鬼魂,瞬間站在自己之前,隔住了麵包車猛烈的撞擊。
王八懵了。王八把自己的頭發抓住,狠命的搖晃,好像這樣,他的大腦會恢複清醒一般。
纏滿繃帶的鬼魂,悠悠的站起來,拉著王八,繼續前行。王八已經沒有自主意識,被繃帶鬼魂牽引著行走。走到了攔著馬路的那群鬼魂前麵。
王八連害怕都已忘記。
繃帶鬼魂和王八靜靜的站在攔路鬼前。站了片刻。
攔路鬼中的兩個把手鬆開。留出空隙。王八和繃帶鬼魂走了過去。
一直走過勝利四路路口。王八仍然沒有從剛才驚心動魄的過程裏解脫出來。路上尖嘯的救護車鳴聲,讓他略微恢複點清醒。
“你是誰?”王八問著繃帶鬼魂,“是趙先生指派你的嗎?”
繃帶鬼魂想出聲,可是發出來的隻是一聲尖銳的叫喊。
繼續走吧,王八想著,但還是回頭看了看。王八看見了那一排攔路的惡鬼,其中一個正在用跟他一樣疑惑的眼神,把他也望著。。。。。。。
九碼頭的仍然是人聲鼎沸,王八心裏平靜多了。看著路邊的成片的酒桌,王八心裏有了歸附感。雖然看見的眾人,都是和自己素不相識,但王八看著他們,卻十分的親切。
是啊,當一個專業的神棍,要承擔多大的痛苦啊。這不是用孤獨寂寞一句能概括的感覺。
王八內心感慨:明明是個活人,卻要身處於陰世間的鬼魂之中。這份孤獨感,遠遠比恐懼來的要更讓人難受。王八非常理解瘋子為什麼寧願潦倒,也不願意吃這碗飯了。
王八想到這裏,猛的對自己說道:不行,不能後悔,我一定要做到。。。。。。。。
王八邊走邊看,發現好多酒桌上,喝酒劃拳,大聲吆喝的食客之中,總有幾個,根本不是人。可喝酒的活人,並不知道。
那些夾雜在活人中的酒鬼,貪婪的吃著菜肴,也是興奮異常。有一個鬼魂,夠著身子去夾菜,眼睛珠子掉進火鍋裏都不知道。身旁的一個活人,已喝的醉醺醺的,從火鍋裏用勺子撈出那個眼珠子,當成肉圓子,喂在嘴邊,一口一口慢慢吃著,最後一口全塞進嘴中。
王八看不下去了。加快步伐。繼續走著。
港務局到了。成堆成堆的磷礦,如同小山般。磷礦堆散出一陣又一陣的血腥味道,裏麵傳出喊聲:“救我出來,求求你啦,救我出來。”
王八開始還能狠下心,不去聽。可是王八還是忍不住了。跑到磷礦堆跟前,去抓那些伸出來的手臂。用力拽,繃帶鬼魂又在尖叫了,王八看見磷礦堆上麵的石頭在開始滾落下來。
王八想把手抽出來,逃掉。可是磷礦堆裏的手,死死的把他拉著,王八掙不脫。
繃帶鬼魂撲到磷礦堆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咬著。王八提著半截手臂,跑了開去。磷礦石堆垮了,把繃帶鬼魂埋住。
王八看著還攥著自己手掌的半截手臂,手臂從小臂的中段斷裂,血淋漓。可是流出來的不是鮮血,而是黑水。
王八遠遠離開磷礦石堆,走了幾步,又看見那個繃帶鬼魂走到了自己身邊。
“你到底是誰。。。。。。。。”王八問道。
我飛快地從寶塔河往回走,順著夷陵路走,我邊走邊到處看。我希望我能感覺到王八出來。
我不能肯定我能看見他。
街上已經完全沒有行人了,時間對環衛工人來說,又早了點。濕淋淋的街道,散發出潮濕的味道,混合著灰塵的腥氣,淡淡的。
我走到了萬壽橋,萬壽橋正在改建。老橋被拆的破爛不堪,新橋卻沒有修好。隻留下了一個很窄的通道,供行人通過。
我停下了腳步——王八過不了這裏。
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了。陰世的東西,我已經看不到了。可是我現在看到萬壽橋上彌漫著濃烈的白霧。在清冷的夜間,覺得陰冷非常。
這橋上,一定有很多鬼魂,雖然我看不見。但我知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散發出的能量是寒冷的,在這橋上,積聚了如此的多魂靈,以至於橋麵上的空氣溫度急劇下降,空氣中的水分凝結成水霧。
我想著王八是不是也該走到這裏了。按時間算來,他應該過了這裏,難到我剛才錯過了嗎?
我準備回頭,去找尋王八。我真的沒有把握能不能看見他。
我拿不定注意,萬一王八在路上有了什麼意想不到的波折呢,從而影響了他的前行速度(這個我猜對了),說不定他還沒有走過來,說不定,他。。。。。。。。。
我立馬打消這念頭,我對趙一二有信心,我相信,他不會眼睜睜看著王八被鬼魂拉去的。隻有王八這個死心眼,真以為趙一二讓他走陰,就任由他不聞不問了。若是我,根本就不擔心。我絕對相信,趙一二有能力,留下後手,不讓王八出事。
趙一二卻在焦急,看來王鯤鵬這次凶多吉少,自己又走不開。趙一二想著王八靠著江邊走的話,應該沒事,有水猴子幫他。走陸路,除了攔路的那一群凶一點,讓他用用螟蛉就算了。可是看樣子王鯤鵬是執拗著不會再用螟蛉了。趙一二擔心起來,他忘了萬壽橋在修橋,失魂走陰最忌諱過橋,更別說,橋重新修整,驚動了當年鎮壓在橋下的厲魂。趙一二想起當年被老師騙著上了洛陽橋的情形,暗自為王八捏了一把汗。
趙一二學的是詭道,不擅長推算未來。算術的用途都在驅邪追魂上麵。
王八走到萬壽橋了。王八停住。王八彷佛看見橋對麵站著一個人,看身形是瘋子。王八搖搖頭,瘋子不會這麼大膽,跑到這裏來等他的。一定是鬼魂蠱惑的他幻覺。
王八膽子變大了。他明白了為什麼跟著趙一二學手藝,首先要走陰。
也許以後終身都要和陰間的鬼魂打交道,不把恐懼心驅除,如何當個神棍,至於術士,更是無從談起。
王八沒時間去想,那繃帶鬼魂的來曆了,繃帶鬼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王八不敢肯定它到底是趙一二安排來的,還是一個有更多意圖的厲鬼。
王八走上了橋,在進入濃霧之前,繃帶鬼魂,拉了拉他。
王八沒有遲疑,進入迷霧。
“小夥子,你喝不喝汽水。。。。。。。”一個中年婦女拿著一個農藥瓶子遞給王八。
王八不理會。
“你喝一口罷,不要你的錢。。。。。。。。你喝不喝。。。。。。。。你喝不喝。”王八的鼻子被捏起,農藥瓶子被打開,往他嘴裏倒去。王八揮開了那個女鬼,農藥瓶子掉在地下,女鬼慌忙的趴在地上,把流的滿地的農藥當瓊漿玉液般的舔起來。
“看我跳啊,看我跳啊。。。。。。。”一個滿臉淤泥的漢子,對著王八喊道,“看我跳啊。”言畢,縱身從橋欄杆上跳下運河。王八忍不住好奇,探頭往橋下看去。
“哈哈。。。。。。”那個漢子根本沒跳下去,他勾在橋邊的欄杆上,就等著王八伸出腦袋。兩個胳膊把王八的脖子抱住,死命的把王八往橋外扯。
王八勉強掙脫那個漢子的糾纏,卻看見一個身上到處是血洞的少年攔在他身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對著王八大喊:“打贏老子了,就放你過去!”
不等王八答話,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把王八的胳膊死死拉著,這男人異常的瘦小,全身的骨頭都突出來,佝僂著身軀,渾身瑟瑟發抖,:借點錢我買煙,兄弟,就借三十。。。。。。”
王八走不動了,身邊擠滿了鬼魂,各種各樣的鬼魂。
可是這還不夠,一群民工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這群鬼魂穿著是三四十年前的打扮,都衣衫襤褸。
橋上的鬼魂開始發惡了。凶狠的撲向王八。
王八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繃帶鬼魂搶到王八身邊,和鬼魂們糾纏在一起。
繃帶鬼魂頭上的繃帶散開。露出了一張無法看清五官的臉龐,臉上的皮肉紅黑相間,滲著黃色的油脂。這是一個嚴重燒傷的麵孔。
王八看見了,顧不得身邊的危險處境,大聲喊道:“是你!”
趙一二曾經對我說過 ,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及的陳年往事,他有,我有,王八也有。。。。。。。。
我在橋邊正在沒來由的想著趙一二給我說過的話。
我好像聽到了王八的聲音,來自橋上。
我看見橋麵上的濃霧開始混亂的攪動起來。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是王八的聲音無疑了。我衝向濃霧。
我跑的很快,帶出的風,把濃霧從中間一分為二,我什麼都看不見。我跑過了。橋上的濃霧又合攏,濃霧在四下飄散。
我回頭慢慢往濃霧中再次走去,我看見了霧中有個紅色的東西在發光。我不做任何思考,憑直覺就知道,那紅色的東西,和王八密切相關。
我走到紅色的東西旁邊,伸手把那紅色的玩意拈到手裏。
我又能看見了。
王八就在我身邊,被眾多鬼魂把鼻孔口唇捂住,即將憋死。一個女鬼正在往他耳朵裏吹氣。
我把這些鬼魂一一看過,他們現在都放開了王八,離我們遠遠的。但他們又跑不了。都愣愣的把我看著。
這些鬼魂都被紅光映照,看得好清晰。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現在從肩膀一下,全是火焰,火焰的最白熾處,就是我手裏捏著的螟蛉。
這東西到了手裏,就變得完全不一般了。王八從那裏弄來的寶貝(我當時還不知道趙一二的螟蛉),太順手了,我手揮了揮。王八突然在一旁喊道:“等等。。。。。。。。。。”
所有的鬼魂,全散開了,消逝在我的視線裏。我在這一刻,體會到了禦鬼的權利給我帶來的樂趣——我叫你們來就來,叫你們回去就回去,要你們幹嘛就幹嘛,你們都得聽我的。不過這個情緒很短暫,我隨即心情平靜。把螟蛉還給王八,王八立馬在我麵前變成一團模糊的影響,非得仔細看,才在夜色裏勉強感知到他的身軀。
我扶著王八走過了橋。
我牽住王八,兩人走著最後一段距離。
王八走的很慢,我不催促他。也許他在猶豫,選擇做神棍的道路是否正確。我希望他改變這個主意。可是王八最終還是沒有放棄。
我們在卯時之前走到了天然塔。
董玲還在睡覺。劉院長把身上的外套蓋在她身上。趙一二也在,正在和劉院長相互看著抽煙。
趙一二肯定知道王八過關了,看樣子他和劉院長寶塔下,呆了不隻一時半會,地上全是煙頭。
我把王八扶著,走到趙一二麵前。趙一二把燒了張黃裱紙,掏了個精致的小瓷瓶,在王八頭頂糊弄幾下。王八的腎魄歸位。
東方的山巒有了一絲泛白,卯時到了。
王八走陰結束。又回複成常人。
可是王八沒有站起來,仍舊癱坐在地上。我彎下腰去,看見王八正在哭。哭的滿臉鼻涕眼淚。隻是沒有發出聲音而已。他跟著我一路,都是哭過來的嗎。
“你怎麼啦,嚇的哭啦?”我沒看見過王八這麼窩囊過,他在我眼裏從來都是很堅強的。
趙一二對著王八,冷冷說道:“算了,她已經走了,她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我不在乎,當年我就看著她這個樣子去世的。。。。。。。我一點都不在乎。”王八說道:“我答應過她的,要學最厲害的法術,替她報仇。”
“你若是跟我學手藝,為的是報私仇,那就算了。”
“她已經死了很久了,我真傻,知道她不會忘記我的!”王八拚命的敲自己的頭:“我早該知道是她的。”
“你們在說什麼?”我在一旁,被他們說得摸不著頭腦。
趙一二把螟蛉收回來,“能答應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嗎?”
王八不做聲。
“如果你答應,你以後的名字就叫王抱陽。”
王八擦幹臉上的淚痕。
“弟子王抱陽,給你磕頭了。”
“還沒完呢,做我徒弟那這麼簡單。不過。。。。。。你先跟著我學幾天吧。”
王抱陽,這個名字在幾年之後,名震湖北四川湘西的巫術界!
“鵬哥哥,我們真的去燒他家的稻草嗎?”
“恩,他這麼罵你爸爸,還說你是化生子,要殺你呢。”
“鵬哥哥,我好怕,他會不會知道啊,他厲害呢,你還沒放暑假的時候,他就說你要來,還要放火,叫你嘎嘎(宜昌方言:外婆)把你看緊點。不然對你嘎嘎不客氣。”
“他敢,我叫我爸爸從宜昌喊警察過來,把他抓起來。他憑什麼說你是化生子,你都十二歲了。我聽我嘎嘎說了,他就是還記恨著你爸爸在以前給他戴過帽子,批鬥過他。說他是什麼。。。什麼牛鬼蛇神。。。。。。說你爸爸偷他的東西,他的寶貝。。。。。。。”
“我爸爸為什麼要給他戴帽子啊,戴帽子不好嗎?就是不戴帽子,他也是個妖怪。。。。。。。嘻嘻。。。。。”
“鵬伢子,你為什麼要去放火。。。。。。。”嘎嘎罵王八:“你這次惹大禍了,這麼辦,幸好韓天師說浮萍本身就是化生子,該死。。。。。。。。”
王八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隻知道,那些火,隻追著浮萍燒。可他沒事。
幾天之後。
“你疼嗎?”
。。。。。。。
“你身上這麼多紗布,你熱不熱?”
。。。。。。。。
“你能不能不要死?”
。。。。。。。。。
“我以後要比那個妖怪跟厲害。再去燒他,把他燒死。”
。。。。。。。。。。。
“我錯了,對不起。。。。。嗚嗚。。。。。對不起。。。。。。。。”
我曾經聽王八說過一次,王八的母親是秭歸茅坪人。說的那次,我正在三峽,和他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