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崢嶸歲月
作者:天南7P
奶奶去世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那年父親12歲,在長江裏遊泳,紮個猛子,就可以掏出一大塊黝黑的煤炭。這裏是長江上遊的交通樞紐,小城站在江邊,大概有上千年了吧,那個時候,還沒有我奶奶以及我奶奶的奶奶。
那天,下著很大的雨,狂風把江水卷起來,8米高的水浪拍打著小城的邊沿,居民房紛紛坍塌,泥漿滾入長江。人們呼天搶地,爭相逃命。還有些人抱著水缸,死死抓著缸沿,裏麵盛著慌亂中收拾的細軟——祖上留下的家譜,一個銀項圈,半截檀木……
很多人死於那場災難。據說下遊的人們打撈物品時,網兜裏最多的就是屍體,泡得白白的發脹,這是窮人最好的死法,來生可以托胎到富貴人家。畢竟是飽死的。
父親從8米高的滾浪中死裏逃生,背簍裏裝滿了剛撈上來的煤炭。但是他再也不能親手把煤炭交給自己的母親,再也看不到母親慈祥和藹的笑容。
奶奶的遺體一直沒有找到。爺爺、父親和大伯一直沒有放棄這個念頭,直到大伯參加了對越反擊戰,同年,父親考上大學,遠赴上海。
奶奶留下了兩樣東西:一個木製的匣子,一匝商務印書館的曆代文選。父親固執的帶著它們一起到上海,後來,它們又成為父親和母親愛情的見證;再後來,母親生下了我。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父親一直沒有告訴我,我也沒有主動問他,那個民國年間的木匣子,誰也沒有打開它,包括爺爺。直到父親去世前,他把木匣子交給我,眼裏閃爍著嬰兒般的光芒,“小南,你要保管好它。”
父親對奶奶舔犢情深,或許是因為過早的失去了母愛。奶奶在父親心中保留著永遠溫馨的形象。在她麵前,他一直是個孩子。
父親終於去見奶奶了,這是他12歲開始就夢寐以求卻一直沒辦法實現的事。那天晚上,父親拉著母親的手,安詳的閉上眼睛。我站在旁邊,抱著沉甸甸的木匣。我永遠失去了他。
父親去世那年,我十八歲,大學一年級。四年後,我再次離開,帶著那個木匣子和全套文選,來到上海。
我供職一家外企,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工作很清閑,但時間似乎不屬於我。和千萬個上班族一樣,我把自己搞得異常忙碌。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每當夜晚降臨,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倒騰得我暈頭轉向,這還是最好的。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空心人,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個城市,不知道在做些什麼——統計資料和銷售策略為我帶來豐厚的收益,然後我繼續在它們中間為了更多的收益煩惱——這就是我目前的生活狀態和追求目標。而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為什麼我隻能做這些事情。我不知道。但我明白,隻有做這些事情,我才可以生存下來,並且生存得更好。
周末,我破天荒的沒有跑出去,一個人待在屋子裏,看書,上網,給花澆水。我做了頓很精致的晚餐,把上次朋友聚會沒喝完的紅酒倒在杯子裏,飽飽的吃了一頓。
入夜,燈光調到昏黃,這真是個不錯的點子,很適合懷舊。上海讓我學會了在老克臘和咖啡吧裏玩弄小資。我想,我得做點什麼,應該是和以往不一樣的事情。
我把木匣子從書櫃的底層拿出來,放在書桌上。燈光投在上麵,油漆脫落了一大塊,鐵皮鎖鏽跡斑斑,和燈光一樣昏黃。這是一把沒有鑰匙的鎖,無法打開。大概奶奶走的時候把鑰匙也一並帶上了。可我並不是一個安分的人,我曾經在小學的時候偷偷打開母親的箱子,翻出一大堆父親寫給她的情書,我隻是對信封上麵的郵票感興趣,那都是些“農業學大寨”之類的圖標。本來我想把它們剪下來,放在我的集郵冊裏,當我剪了第一個洞時,負罪感和好奇感一並湧上心頭,我放下剪刀,打開信封,以女兒的身份窺視父親和母親年輕的愛情。
我沒有拿走一張郵票,反而興奮異常,父親和母親總是在吵架聲中過日子,沒想到他們的愛情曾經那麼甜蜜。是的,他們是相愛的,我為自己的發現而驕傲,深深安慰。母親老是給我這樣的錯覺,好象他們在一起維持到現在都是因為我的存在,這不是一個孩子可以承受的重量,所以我為自己的發現而幸福。
沒有鑰匙的鎖難不倒我,一根鋼絲就讓我輕巧的打開它。偷窺總是可以給我神秘的筷感,或許是正常的生活讓我長久的遠離驚喜,也或許這原本就不是一個驚喜的時代。我想奶奶會原諒我的,父親也會。大概事情就是這樣,奶奶封存了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的發掘者隻能是我。
映入眼簾的是一堆很整齊的古舊資料,它的主人整理它們的時候很細致,這也方便了我順暢的看完它們:一本日記,一疊書影,剪報,一枚獎章,一瓣枯萎的玉蘭花,雖然葉脈已經泛黃,仍舊可以看出它潔白的本色。
我小心的拿起日記本,翻開之前,我喝了一口咖啡,足以保持我一直興奮的神經。但我沒想到,當我從那個血與火交融的年代回來後,我已經找不到自己身在何方,生命中一些重大和瑣碎的事情正在發生顛倒,而這些事情將對我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我的淚水被那個年代牽引到現在,蔓延到未來。我的心靈空間將被它擠滿,繼而被我自己擠滿。我依舊不知道何謂真諦,但我想我正走在通往它的路上,我尋找著它,它尋找著我。我將在這條尋找途中,一直這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