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闈深(1 / 3)

梅蕊推開窗時,瞧見簷角外的那一片天黑沉得可怕,陰雲疊聚在一起,像是醞釀著驚天的聲勢般,懷珠在她身後噯呀了一聲:“要下雪了。”

如今的時節已入了冬,稍微隙開些許窗縫都會覺得冷風拚了命地往屋裏鑽,沿著頸口吹進去,激起滿身的雞皮疙瘩。懷珠不禁打了個冷顫,忙走過來一把將窗闔上,埋怨道:“這大冷天的,你開窗做什麼?不嫌冷呀!”

梅蕊笑眯眯地靠在窗前,隔著那薄薄的窗戶紙,能聽見北風在外凜冽的呼嘯之聲,她道:“我不怕啊。”

她向來便是不怕冷的體格,冬日裏一雙手也不曾冷過,懷珠與她同屋同榻,冬日裏更是喜歡與她大被同眠,抱著她感慨:“蕊蕊,你可真是個暖手爐子。”

但在夏天的時候懷珠便很嫌棄她,因這冬日裏的暖手爐子在夏日沒有絲毫用處,稍稍靠近些就會被蒸得渾身汗淋淋,懷珠是這樣誇張地告訴她的。但縱使是這樣,當她在文學館當值時,懷珠都會捧著冰鎮的果子來尋她,從門口笑眯眯地探一個頭進來,慢著聲氣喊:“蕊蕊學士——”

果子是她從榮妃那裏討來的賞,自己都沒顧上吃一個,就端來給梅蕊。但日頭太烈,越了半個宮城,千山萬水地到了文學館,果子都又被蒸熱了,懷珠一般會極為懊惱,梅蕊卻覺得歡喜,放下手頭的事務將她從門外拉進來。

文學館內有一棵白花槐,仲夏時正是花期,鬱鬱蔥蔥地在庭院中辟出一地蔭涼來,在下麵擺上兩條方方正正的矮凳,一抬頭就能看見成串的槐花在頭頂被風吹得招搖,窸窸窣窣地,偶有會落在發頂,也替這個偌大的宮城添上一分人情味。

梅蕊自十二歲入宮,如今業已七年了,宮女入宮滿十年便可出了這稚紅宮城,歸家尋親,但她卻對三年後出宮那一日的到來有些茫然,倒不是她喜歡這宮城不願出去,隻是她尋不到歸處而已。

至少宮城中還有懷珠,算是個剝心肝的摯友,懷珠在榮妃處當值,不比文學館清靜,每日裏見的人多,小道消息知道的自然也多,這闔宮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懷珠告訴她的,比如關於近來太極宮中的那一位病重的消息。

懷珠拉著她上了榻,一邊解著衣服一邊對她道:“噯,你不曉得,那位的病大抵是無力回天了,每日都有數不盡的湯藥往裏送,卻都不見好。榮妃娘娘眼睛日日都是腫的,可憐見兒,太子才八歲呢,這就要被推上九龍座了,造孽唷。”她脫得隻剩一件襲衣,咋舌感歎,“你說趙皇後又並非是太子的生母,若是太子當了皇帝,那皇後她還能當太後麼?還有禁軍的那位陸護軍,實在是好大的做派!你是沒瞧著,皇上自打身子不好後,他便徑直將禁軍調來圍了紫宸殿,凡有入者都要搜身,連皇後娘娘也不例外。當初皇後娘娘不樂意,在紫宸殿門前就同護軍杠上了,鬧出好大的動靜,但陸護軍手下的人是一步都不讓,最後無法,皇後娘娘也隻得讓他們搜身。”

說著懷珠就笑岔了氣:“還以為當皇後是多威風的一件事兒呢,結果還不是被個沒根兒的壓得死死的,那這皇後當了有什麼意思?”

梅蕊橫了她一眼:“你這話便也隻能與我說道了,若是擺外邊兒,足夠教你死上百回。”

懷珠笑嘻嘻地湊近她,一雙冰涼的手就往她懷裏鑽,梅蕊被激得驚呼一聲,扭身就躲,懷珠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一張榻就那麼大,膝行幾步就被懷珠給撲倒在軟褥子間,懷珠捧著她的手,拿臉蹭了蹭:“蕊蕊真好呀。”

拿她無法,隻能任由著她將自己的手握著,懷珠的手漸漸變得暖和起來,也在這宜人的溫暖中睡去,輕微的鼾聲時有時無,梅蕊也不覺得吵,闔上眼時,又夢見了江南的水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