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戀愛三年,結婚九年,加起來恰好一個輪回。這十二年也不盡是痛苦和絕望,也有過甜蜜和憧憬。
我忽然想起買左家莊那套房子的事。我的第一套房是機關房改分的,不大但地段好,後來賣了。用了賣房子的錢,加上父母兄長的支援,我打算一步到位,挑中了這套一百八十平米的四居室。
那是個雙麵采光通風的板樓,結構合理。我對它滿意極了,還沒竣工就常跑工地看,幻想怎樣把它改造成溫馨的家。那時房價還不離譜,很多人還沒覺悟到要買房子,我們的眼光算是很超前的。
我挨家向裝修公司詢價。可比來比去還是嫌貴,就找了馬路隊。
馬路隊談不上什麼審美情趣,我自己承擔了設計工作,四處買參考書,不厭其煩地修改方案。馬路隊的責任心也差,每天下班我都到工地上盯著,仔細審查每個細節。
前妻做慣了甩手掌櫃,所有的主材輔材都是我買。那時也沒車,全靠兩條腿奔走於賣場間對比價格款式。從裝修開始到搬進去住,非人的三個月裏我沒休過一個假日,沒正常吃過一頓晚飯。
盡管如此,我心裏還是美滋滋的,心想自己和老婆這麼年輕就能住上這麼好的房子,一定要裝好。
最終,我花了很少的錢卻裝出了很好的效果,以至於售樓部把我這裏當做樣板房。累是累,可也滿足,畢竟是自己的家啊……
可現在這個家真的要毀了。那個熟悉的家將不複存在,那個熟悉的人將和我各奔東西。我忽然對她產生了一絲留戀,又產生了對未來的恐懼。欲走還留,欲罷不能。
放棄人生的某些東西,一定會給心靈帶來痛苦。
但失去平衡,遠比放棄更為痛苦。
一個人要想有所作為,在人生旅途上不斷邁進,或早或晚,都會經曆需要放棄的重大時刻。
“守傑。”前妻在登記室門前停住腳步。
“怎麼了?”
“今兒是情人節。”她輕聲說。
“哦,是嗎?”我微微一震,才想到原來真的是2月14日,怪不得登記結婚的人那麼多呢。在我們翻臉前,每年到了這天,我都會為她買枝玫瑰花。真是造化弄人,我居然在情人節來辦離婚。
“我今天中午出去算了一卦。”她又說。
“什麼?”
“我今天算了一卦,為你算了一卦,也為咱倆算了一卦。”
“為我算?你……怎麼突然有這個興趣了?”
“人無奈的時候,總想找點寄托……”她低著頭輕輕答道。說實話,跟她相處十幾年,很少見她這麼輕言細語。
“呃……那算卦的說什麼?”我忽然有些可憐她。
“他說,咱倆的劫數今年就會過去了。”
“呃……然後呢?”
“他還說,要是咱們分了,你找下一個也過不到頭。”
“還有呢?”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又感覺她在詛咒我。
“還說,你三十五歲前命不好,中年後會吉星高照。但是得有元配妻子在身邊照顧你……”
她抬起頭望著我,那雙眼睛沒有凶光,隻有淚光。
我明白了,她在委婉地求和。可她做慣了霸王,不會直截了當哀求的,就假托算命先生說出這些話。
望著她,想到她是我曾愛過的女人,一瞬間我鼻子發酸。我強忍淚水,內心如波濤翻滾,試圖為這場婚姻尋求一次機會。
我再度回想起她遞給我可樂的那一瞬間……
但不由自主,我馬上又想起更多的折磨,想到生病時被她扔在家裏不管,想到她和老蟻後對我暗中算計,想到婷婷出生後她拒絕喂奶,想到她語焉不詳的夜不歸宿,想到那紙異想天開的離婚協議……
我終於明白,這些陰影將會伴隨著兩個人的一生。
我長歎一聲:“長痛不如短痛。還是早點兒解脫,各自找個合適的人吧,趁還不算太老……”
離婚登記室與熙熙攘攘的結婚登記廳截然不同,這是個小廳。除了我倆,還有對四十多歲的夫婦,女胖男瘦,兩人吵得麵紅耳赤。
不,確切地說,瘦男人邊抹眼淚邊搖頭,胖女人邊抹眼淚邊詰責。
但吵什麼我不知道,我沒心思管他們的閑事。
我申明來意,女登記員看了看我倆,程序化地問:
“證件帶齊了嗎?協議立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