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蓮說著,從托盤內端起一碗湯藥,頗為殷勤地遞給墨問。

墨問什麼也沒說,正要伸手去接時,木蓮端著碗的手忽然一抖,碗內滾燙的藥汁盡數朝墨問臉上潑去。

墨問料不到有此一變,循著本能,長袖卷起,潑灑的藥汁瞬間折了方向,仿佛有一股內力逼迫,紛紛落在木蓮的鞋麵上,冒出一陣熱氣和滋滋聲,木蓮被燙得後退了一步,眉頭蹙起,全身戒備,喝道:“你究竟是誰?!”

墨問將衣袖放下,袖上沒沾染一滴藥汁,他臉上的神情絲毫未變,還是原來那種淡漠的臉色,泛著蒼白,讓所有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憐惜他的病弱。他坐在床頭,木蓮站在床邊,視線幾乎齊平,然而,墨問茫然地對上木蓮的眼睛,似乎並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不過一會兒,他收回目光,折身溫柔地為床上的百裏婧蓋好薄被,動作輕而又輕,充滿了愛憐。

處變不驚、裝聾作啞的高手,木蓮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相信這個人是個柔弱的病秧子,也完全解釋了為何這一個月來,那些毒藥他喝下去後,身子不僅沒有任何損害,氣色還一日好似一日!

多可怕,這個人!

今日她存了心試探墨問,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木蓮必須要問出個究竟,毫不客氣地對著墨問出手,掌風狠辣!

鹿台山上出來的人,除非資質實在平庸,否則受了幾年的訓練,武功絕不會弱,且每個人各有所長,婧小白性子好動,歇不住,又有韓曄從旁指導,因此學得很雜。

從沒有人見識過木蓮的真本事,相府中第一個領教到的便是墨問,然而,木蓮的手掌還沒碰到墨問的身,便被人從旁截住,那人接了木蓮數招,擋在墨問身前,怒道:“木蓮,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婧駙馬不敬!反了麼!”

是遠山。

那個身材矮小相貌普通的小廝。

神情不卑不亢,與他平日裏莽撞的姿態完全不同。

連遠山都深藏不露,可以輕易化解鹿台山上高手的招數,這主仆二人是什麼來路!如果要與他們硬拚,木蓮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那麼,婧小白呢?他們對她是什麼態度?他們出於什麼目的藏得這麼深?

木蓮看著床上昏沉沉睡著的女孩,忽然膽戰心驚起來,拳頭在身側捏緊,全身緊繃:“你們想怎麼樣?想對婧小白做什麼?”

剛剛木蓮與遠山交手時,掌風吹拂起了墨問的發和床前垂下的簾幔,然而,墨問鎮定自若,伸手點了百裏婧的睡穴,動作溫柔得如同愛撫。

見木蓮護犢子似的質問,遠山殺氣騰騰一字一句道:“今日,你休想走出這裏。把命留下。”

主子的身份已經暴露,再留不得木蓮這個活口,連床上的婧公主也是留不得的!必須一律斬草除根!這未必不是好事,讓主子斷了繼續掩藏的念頭,早日啟程回去,契機已成。

說著,遠山作勢便要攻上去,墨問突兀地伸手攔阻了遠山,波瀾不興的眸子定定瞧著木蓮,忽地展顏一笑,張口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唇語。

普通人不懂,但木蓮從小受訓,看得一清二楚。

墨問說,安分一些,否則,你的身份也藏不住。

他竟不殺她!不僅如此,墨問連她的來路似乎也摸得一清二楚!

木蓮震驚地後退一步,往日無害的病秧子駙馬,竟不動神色地將她最害怕的把柄握在了手上,不僅如此,她還如此被動,身份被人揭穿,她卻不知這人到底打著什麼主意,他是什麼來曆,又要想得到些什麼!

主人,這病秧子不僅是個禍害,還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多少的大風大浪裏他都能維係這一身病弱姿態,讓婧小白心疼如許,做戲的功夫到了家,到底還藏著多少她所不知的秘密?!

墨問說完,還是保持著方才那抹無害的笑容,又道,出去吧,藥涼了,熱一熱。

從前若是墨問吩咐她這些,木蓮不會聽從,會選擇無視,然而現在卻無法忽視,留在這裏隻會處處受限,木蓮又低頭看了床上的百裏婧一眼,警惕地折身退了出去,一步一回頭。

待木蓮的身影消失,遠山不解道:“主子,為何要與她費那些口舌?她這一出去,如何能守得住秘密?她肯定會全數抖出來,讓主子無立足之地!不行,遠山必須去殺了她滅口!”

墨問搖頭:“不必。”他低頭俯視著床上的女孩微蹙的眉,用指腹一點一點替她抹平了,唇邊露出顯而易見的溫柔笑意:“不必殺她,就算她現在揭穿我們的身份,也沒人會信,她若死了,她的話倒成了真的。遠山,不必收拾偏院了,今夜,我在此處安歇。”

那人終於沉不住氣來試探他,試探已經有了結果,接下來應該就是刺殺了。但撕破了臉皮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某些人的麵前不必再如此遮遮掩掩,他要與他的妻同床共枕也無需再瞧一個丫頭的臉色。

遠山憤憤而去,墨問輕輕拂開了百裏婧的睡穴,女孩翻了個身,躺下之前,墨問截住了她的身子,未免她背後的傷口碰著床板,他隻能這樣抱著她。方才的那些不痛快都化作無限柔情,他索性在她身邊躺下,摟她進懷裏,略帶惱怒地在她的唇上輕吻了吻——

傻瓜,若是你的師姐死了,縱使她有萬千的錯處,你是怪她,還是怪我?

自然,是要怪我的吧?

所以,她不能死,得好端端地活著,但,毋庸置疑的是,也不能讓她的日子太好過……

木蓮熱過了藥,沒有自己端進去,而是遣別的丫頭送進了屋內,她站在翠綠的竹林邊,心裏亂得很,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事情遠遠超出了最初的計劃,似乎已經越來越難以收拾,她不能一出事便立刻彙報給主子,讓主子為難衝動誤了大事,可是,若不彙報,她一人如何處理得了這些始料未及的狀況?病駙馬到底要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