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一回 僧伽羅慧曇留遺囑 祖師殿道衍窺聖心(2 / 3)

祖師殿內,眾僧誦聲畢,宗泐指了剛從箱中取出的物件道:“這些皆是慧曇大師臨終囑托傳承之物。”這“傳承”二字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茫然。此時又見宗泐開了口,“大師當年西行前曾於佛前立下誓願,一路將引渡八位身遭大劫之人脫離苦海。然至其圓寂之時,距西行前那誓願所定之數尚欠有三,如此未滿之果乃大師臨終之憾。”

右覺義宗鬯問道:“卻不知這所謂‘身遭大劫之人’為何?”

宗泐細數道:“因憤世嫉俗而遁入魔道者;因邪暴殺身而背君舍義者;因滅國亡種而走投無路者——如此三者皆為身遭大劫之人。大師當年西行途經諸國所渡之人皆在這三者之內。”

一時間,殿內眾僧側耳相議,私語半晌,皆不置可否。這檔口又聽溥洽道:“還請善世明示。”

宗泐從智聰懷中那些物件裏取出三張戒牒,示與眾僧道:“大師信中,其離世前夜忽幻聽有人反複誦念失傳已久的《燃燈心咒》,竟於那經咒之中聽出,那三位大劫之人他日必會現身大明。於是便從那經咒之中摘字為號記入這三張度牒。”

眾僧瞧去,隻見那三張度牒中依次寫著“應文”、“應能”、“應祥”,頓時法堂內一片訝然。倒是那來複快語道破眾人顧慮:“若那三位大劫之人果真現身我明國,不知是福是禍呀!”

左闡教智輝道:“噯……這福禍自有數,見心禪師多慮了。”

來複憂慮道:“智輝禪師,非是貧僧危言,那三者中無論哪一類人物現身,都恐有禍國之兆啊……”

眾僧聽聞,個個惶恐,又是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也觸動了早在殿外靜聽的朱元璋——此時,但見他眉頭深鎖,心緒難平。一旁的慶童觀了那般神情欲舉步前去作個提醒,卻被朱元璋橫臂攔住了。

這時,隻聽殿內有人道:“我等切莫自擾,僧倒以為這應當是個吉兆。”

這話的是右覺義宗鬯身後的一個侍僧,此人並不生疏——正是此前與席應真現身於嵩山寺的道衍和尚,俗名姚廣孝。話間,他已起身步出僧群,來至法堂中央。

宗泐舉目道:“道衍啊,你且看。”

“僧以為那,三類大劫之人他日現世固然非是祥兆,然其正是慧曇師尊欲度之有緣人,如若度成定然逢凶化吉……如此來,師尊遺願當有以佛法護國之吉兆。”

宗泐讚道:“道衍之見正合貧僧之意。”

姚廣孝略躬欠首,穩穩步至宗泐麵前對其請求道:“法師可否將這戒牒交與僧一看?”

宗泐點頭,將那三塊戒牒放與姚廣孝手中。姚廣孝接過三個物件,細看之後撚作扇狀朝眾僧環示牒中文字,穩穩笑言:“諸位請看這戒牒之上法號為何?‘應文’、‘應能’——‘應祥’!”他字字咬得透徹,也吐得清晰,“這‘文能祥’三字之意何等明了!”

來複反問道:“這不過皆是我等在此自圓之,如那三者皆屬冥頑不化之徒,僅憑佛法度引不成又當如何?”

姚廣孝氣定神閑,壯聲道:“上有佛法,下有國法——佛法不成,國法滅之!”

“好!得好!”

那聲音來得雄渾,氣如洪鍾。

殿內眾人尋聲望去,隻見朱元璋一行人等已來至殿門處。眾僧忙伏地口喚“皇上”叩拜相迎,姚廣孝趁勢退至一側,與宗泐、來複等高僧躬身相迎。

朱元璋隔著門檻就笑哈哈地回道:“平身。”回頭一麵褪了靴子欲往裏邁,一麵朝慶童和劉仲質等吩咐道:“且在外麵候著。”

一行人等聞聲個個畏首退於殿門旁。這時,那智聰卻瞧準了時機,如同侍婢一般倒騰著細碎的步子迎去,欲扶朱元璋的肘腕。朱元璋打量一眼,揮開手臂沉聲道:“莫扶,朕沒那麼老邁。”

智聰被亮在了一旁,宗泐等人忙上前相迎道:“貧僧見過尊駕。”

朱元璋謙讓道:“泐公不必多禮。”他一麵扶住宗泐,一麵哈哈大笑,“哎呀……泐公啊,你這一去兩年,萬裏迢迢,可生生盼煞朕了!”

“貧僧一介野遊之人蒙聖恩眷顧,惶恐之至啊。”

“切莫這樣,大師功德昭昭,所行俱是善化蒼生之舉,朕豈有不念之理?泐公這身子骨可好啊?”

“君恩浩蕩,貧僧若再度西去他幾個來回也不在話下呀!”

朱元璋開懷大笑,眾人始終陪笑。

片刻之後,隻見那姚廣孝竟忽地伏地叩拜道:“僧叩見聖尊。”剛剛他那一番言論已是見地奪人,而眼前這一番舉動,立馬引來朱元璋異樣的眼神。

對於姚廣孝這意外之舉,宗泐也頓感驚異。可隨即忙引介道:“此徒乃是僧錄司右覺義宗鬯禪師座下侍僧道衍。”

“哦……”朱元璋掉頭朝右覺義宗鬯禪師顧看一眼,目露一絲難揣的笑意點頭示意,然而並未叫姚廣孝平身,隻是回頭盯著他的後腦勺問道:“剛剛那一席談論可是出你之口?”

“回稟聖尊,方才正是僧所言。”

這“聖尊”二字聽得朱元璋心生疑惑,於是旋足之間皺起眉頭打量了那腦袋半晌,故作發難:“朕聽聞那話倒有些魄力,可朕就不明白了,為何方才朕入門時你不叩拜,偏趕在這個當口兒來拜啊?”

聽這一問,姚廣孝心中一陣竊喜,故意將身子沉下半分,佯裝慌語道:“僧……僧平生初見聖尊,一時怔了心神。況且……”言到於此,他故意留了三分,遲疑不。

“況且如何?”

“況且……”

右覺義宗鬯禪師在旁催促道:“道衍,皇上問話,快據實稟告。”

“是。況且剛剛師兄弟們施禮叩迎的是‘皇上’,而僧所迎之人卻不是。”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驚異之色,職位高的雖是鎮靜,卻微笑不解;品級低的,滿目訝然,卻沉默不同一般;不入流的,個個心驚膽顫,卻心生嗔怪而不敢言。

隻有來複低聲斥責道:“道衍,休得無禮。”

朱元璋聽了這話卻頓時覺著眼下這個龜縮的和尚是個人物,哼聲一笑道:“哎……且讓他看,他所迎之人究竟是誰。來,給朕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