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顫吸了口氣,芝蘭愣愣搖頭,別了別臉,眸光閃避,抬了抬肘子,掙脫著便要站起,喃喃道:“不……無礙的……奴才不敢勞煩禦醫……奴才告退……”
不由一怔,“不敢”……心頭針刺般難耐,顫顫一語盡是疏離,玄燁不禁僵住。
花盆鞋咯噔作響,芝蘭跌撞著起身便要出屋,唯是腿似灌了重鉛,步履蹣跚,濃霧蒙了雙眸,四下水汽迷蒙,呼吸已然不暢,嗓際窒息堵悶,心揪痛得木木然。
心頭堵悶,掃了眼走馬燈,緩過神來,玄燁騰地起身,大邁兩步,一把攬住嫩粉旗裙,垂眸低凝一瞬,劍眉緊蹙,唇角緊抿,半晌,方擠出一絲嘶啞悶沉之音:“朕說過多少回了,有什麼話就直說。時至今日,你難道還有什麼不敢對朕說的嗎?”
緊緊揪住心口,眼簾細雨霏霏,芝蘭顫顫抬頭,兩行晶瑩順著凝脂玉麵滑落耳際脖頸,兩瓣櫻唇染了一抹潮紅,唇角輕搐,深吸一氣,嗓際咽了咽,顫顫哽咽似杜鵑夜啼:“皇恩浩蕩……奴才萬分感激。隻是奴才卑微,皇上的禮……奴才受不起。詔書……還請皇上收回。”
“你……是心不舒服?”心堵悶得窒息,盡是慍怒,盡是不解,攬在柳腰上的手不由鬆了鬆,玄燁微揚下顎,眸光一沉,聲音幽冷,“嗯?”
迎過那道直戳心扉的眸光,幾滴晶瑩滑落,杜鵑啼血般淒婉之音飄起:“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便是心如刀銼,也是奴才……咎由自取。奴才隻是不懂,皇上……若嫌棄奴才,大可冷笑置之,卻為何……要這樣對奴才?皇上……是要誅奴才的心嗎?”
一語透骨酸心,眸光瞬染一抹狠戾,手掌一緊,玄燁狠狠箍住那抹嫩粉,鼻翼微顫,嘴角浮起一絲戾氣,冷冷質問道:“朕怎麼對你了?啊?司門乃正三品待詔女官,這八名女官打小就伺候朕,與朕親近……更甚後宮妃嬪。雅芙過世後,朕本無心再補封,朕念在是你……”
鳳目圓睜,眸光似一瞬熄滅,芝蘭緩緩垂眸,嘴角浮起一弧淒清笑意,冷若冰淩,麵色一瞬褪得瑩白,櫻唇上的潮紅亦似滌得唯剩一抹淺淡流丹……心底溢湧千萬句嘲諷,“朕要你陪在朕身邊,朕會照顧你一生一世”原來……隻是頂替已故之人,做個委身於主子的奴才罷了,自己卻……幻想至此,一錯再錯,如何不是作繭自縛?芝蘭堤、蘭藻齋、水墨畫……半月點點滴滴的甜蜜隻是又一記降頭,哄得自己飲鴆止渴,蜜意成毒,濃情成鴆,這毒卻已入骨……
“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如寒蟬淒楚之音,芝蘭顫顫攀住玄青臂膀,唇角浮起一抹幽淒冷笑,揚指顫顫戳了戳肩窩舊患,隱隱中一絲抽痛,道,“銅心姑姑不該刺中這兒……”
蒼白玉指顫顫悠悠地戳了戳心窩,那抹笑意愈揚愈濃,嘴角晶瑩亦似微揚,芝蘭幽幽道:“應該刺這兒……如此便大好了。奴才卑微……做禦前女官,已是主子抬舉。隻是……奴才不願意,奴才若領旨謝恩……比銀簪刺中這兒,更……生不如死。奴才求皇上憐憫,收回詔書。”
淒淒低語若利刃直戮心扉,絞痛蝕骨,玄燁揚手一把捏住直戳粉紅心窩的纖指,帶著冰冷輕顫的柔荑入掌,兩汪深潭似漩起一渦波瀾,眸光一瞬灰黃一瞬幽沉,近乎深穀傳來的一聲低吼,嘶啞沉悶:“胡說什麼!啊……”
一心想博得美人一笑,卻不料……“心死”、“生不如死”……不解,著實不解……自司門一職空缺,多少宮女趨之若鶩,待詔女官撞見嬪以下小主,皆無須行禮,尊貴至此,她居然棄之如敝……封她為女官,自己確實存了一份私心,一來,八名禦前女官本就是皇家的女人,相伴相守自不成問題;二來,女官非後宮嬪妃,便也未遂她阿瑪心願;三來,以她的出身入主六宮,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即便他日育有子嗣,亦不過晉為貴人罷了。一席卑微的妃位,她過得唯唯諾諾,皇祖母和各宮嬪妃亦有微詞,自己將煩不勝煩,何苦呢?如此方是各得其所之法,有何不妥?竟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