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夢魘
之後的事情，午涼幾乎沒有什麼記憶。
腦袋裏是亂糟糟的，周身的環境是亂糟糟的，吵雜到她沒有辦法思考。不知過了多久，救護車和警車先後趕到，午涼和已經昏厥的小貝一起坐上了救護車。小貝的情況比她嚴重得多，已經失去了意識。午涼身上裹著件充滿了陌生氣息的外套，默默的坐在角落失神，小貝熟睡的臉看起來滿是安寧，可是就在剛剛，她經曆了那麼可怕的事情。
“冷嗎？”
一個麵容和善的護士給午涼蓋了層毛毯，午涼搖搖頭，她想說自己沒事。可正要張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渾身抖得厲害。每個字，每個發音，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要靜靜思索好久才能回憶起來。
“沒事。”她張了張口，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更不敢相信這樣陌生怪異的語調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
聽到午涼的拒絕，那位護士不經意的皺了眉。還在她猶豫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接過了毛毯，“謝謝你，我會照顧她。”
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有些艱澀的沙啞，卻是沉穩而堅定的。護士瞥了男人一眼，似乎微微鬆了口氣，很快，她的臉上又恢複了親切的微笑。午涼感到膝上一暖，沒過多久，下半身就被包的嚴嚴實實。男人像這樣坐在她身側，似乎已經有一點時間了，可她竟然絲毫沒有注意到。
午涼第一次這樣認真的打量他，男人漆黑的發在渾濁的燈光下，泛出色彩奇異的光暈，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男人才坐直了身子。
他的側臉好像西洋人偶那樣精致漂亮，輪廓深邃，抿住的唇角很有男人味，果斷而堅毅。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下一秒，午涼便依偎上一個懷抱。
午涼忍不住輕嗅，男人襯衣上的味道和她身上披的外套相同，她最初覺得陌生，可現在回味起來，卻又覺得熟悉。
低調典雅的男士香水味道，明明是貴族優雅的疏離，放在此刻，卻好像一種安慰。
午涼顧不得丟臉，又用力嗅了一口，這淡淡的味道讓她想到柔和的陽光，想到美麗的雨天，她極力強迫自己去想那些美好的事物，漸漸放鬆下身體。然而這樣的安寧隻是片刻，那些殘留在周身的死亡氣息依舊肆意彌漫，始終留在午涼的鼻尖揮之不去。
恐懼，卻又疲乏。
午涼放任自己依賴這個懷抱。
她隻是覺得，在這樣一個時刻，有人肯提供一個港灣，讓她放下心來，什麼都不去想，真的很好。
她很感激。
“程學長……”
程霄歌默默的低下頭，懷裏的女生乖乖的偎依在他懷裏，睜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半晌不見有下文，程霄歌將胳膊收緊了些，好像在哄小孩子，輕輕拍著她的手臂。
“乖乖休息一下，什麼都不要想。”
午涼怔怔的睜大了眼睛，過了好半天才消化，終於靜靜的閉上眼睛。
她的呼吸愈發輕緩，愈發綿長，輕到程霄歌幾乎感受不到她的氣息。她的身子很輕，整個人倚在他懷裏，卻沒什麼重量。
從始至終，她都是冷靜的、堅強的，她既沒有昏過去，也沒有歇斯底裏的尖叫。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她這幅要強又冷漠的樣子，卻也忘了，她終究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
不管是何種堅強，都是有限度的。
到了醫院，隻是從一個死亡的空間，換到了一個更大的牢籠。
午涼討厭消毒水的味道，在她年幼的時候最怕打針，完全不能理解那些針頭皮肉，讓她怕得鬼哭狼嚎，為什麼就能治病。是不是爸爸打她，也是為了她好，為了給她治病呢？
那張在記憶裏無數次模糊又一次次清晰的臉，隻是想起來，就會怕得發抖。
人隻要靈魂不滅，就能生生世世輪回下去，可是麵對虛無的來生，世人卻隻有顫抖。
他們熱愛生命，敬畏死亡，然而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將彼此分開的一切未知因素。
短短的幾分鍾，午涼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失控的車子，撞飛的明黃色護欄幹，令人膽寒的懸崖峭壁，銀晃晃的當空明日……以及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