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商局

01】

這一次衛莊下手的時候就真的沒有人動一步。鯊齒劍鋒利落,不走偏鋒,直挺挺刺入了要害。那個人就在瞬間倒了下來,鮮血染紅了月白的衣衫,沒有多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在閉上眼睛之前,望向他的眸子裏都是一如既往化不開的溫柔。

原來那人隻道一句“這是我們鬼穀同門內部的事情,請各位不要插手”就真的沒有人插手。所以他才會暗箭傷人的那麼順利——或者是,對方根本沒有打算躲。

衛莊將鯊齒握的更緊,眸子冷冷的,沉靜如水下沒有人看得出裏麵血淋淋的掙紮。

周圍的人——赤練輕哼,白鳳冷笑,高漸離皺眉,大鐵錘怒罵。而那個叫天明的小鬼哭的一塌糊塗,鼻子眼睛皺在一起,哭相極是難看,真是個和他父親一樣討人厭的家夥。

而衛莊自己,竟然也像墨家那群廢物一樣……痛。

難以自持。

所以這就叫做情根深種麼?縱是他親手斬下的這一劍,竟然也斬不斷這番執念麼?

衛莊靜默的望向地上的人,男人麵容平靜,他做了那麼卑鄙的事情竟然也是不驚也不恨。隻記得十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蓋聶的時候,他的師哥……也是這般呐。

冷靜到冷漠,冷漠到甚至是冷血。

夕陽晚照下,少年劍客月白的衣袍,談不上華麗,或許是衣服過於寬大,整個人也有些單薄。令衛莊注意的是他的眸子。清冷如水,沉著深遠。也許在衛莊的記憶裏,再不似有師哥這般冰冷的人了。

——也再不似有師哥這般……溫柔的人了。

匆匆而過的十三年,衛莊的記憶裏也不過隻容得下這一個影子,隱約而單薄,卻不棄不饒輾轉糾纏至今。天下縱橫,作為一個危險的劍客,誰也不敢說他可以活過下一秒。又有誰能算得準,他的下一個十三年?

不長不短的記憶,幾乎占據了他迄今為止一半的人生。不記得父母的容顏,不記得兄弟姐妹的模樣,卻和一個男人糾纏入骨。雖然隻有一半的時間,但是衛莊卻交付了一生的感情,一分一厘也不留下。

彼時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向往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成為鬼穀派的弟子足以注定衛莊肩上不平凡的使命。從黎民百姓到公卿王侯,從生死到成敗。而衛莊過分的執念總是讓他對自己過分的嚴苛。

那初見的黃昏時秋末,卻帶著一絲冬日的寂寥。瑟瑟晚風涼意入骨,那樣淒涼的相遇,似乎是預兆著他們今日了斷的結局。

還是少年的蓋聶旁若無人的練著劍,秋風中隻有劍氣掃過的錚錚長鳴。鬼穀子走來時,少年才從容的收去了青鋒,清亮的劍刃上反射出一雙冰冷的眼。

白衣,長劍,三分孤獨,三分淩厲,四分決絕。

衛莊朱色額帶,墨色錦衣,靜靜立在他的對麵。

“聶兒,他叫衛莊,你可以叫他小莊。從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師弟,也是你最大的對手。”老者負手而立,每一代鬼穀子都是世上的最強者,每一任鬼穀掌門一生也隻收兩名弟子,他們中間,卻注定有一個倒下。

少年看不清老者的表情,隻是的身影中依稀讀出當年鬥爭的慘烈與無奈。

蓋聶眉目肅殺,衛莊卻笑了。三分真心,三分假意,三分邪魅,卻也是四分的決絕。

或許是三年前那場相遇,便是他們命運的第一次開局。一旦有了開始,就注定了此後的千般因果。衛莊曾經以為他會是這盤棋的操盤手,但他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脫離掌控,留給他一個一個字也來不及說的離別。

他們早就是敵人。鬼穀隻是給了他們三年相伴,卻不是一世相守。命運隻是給了他們三年的愛,代價卻是傾注了一生的恨意。相見短,離別長。愛得徹骨,卻恨得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