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所遇何人 第五十七章(上)
何若龍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小鹿麵前,將他和程廷禮的談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他腦子是聰明的,對於人生大事,格外又要機靈許多分。今天在進入程公館時,他雖然是先被公館內的華麗風光震得失了神,但是自從單槍匹馬進入了小客廳之後,他收攏心神,立刻恢複了往昔的精明。
當著程廷禮的麵,他是問一答十、問十答百,聲音是朗朗的,言辭是侃侃的。末了程廷禮果然許了他一個脫胎換骨的機會——程廷禮派他回狗尾巴山,把方圓百裏的土匪全部收編,能收編多少算多少,收編出了一個營的人數,就委他個營長;若是收編出了一個團或者一個師,便委他為團長或者師長,總而言之,讓他自己掂量著幹,有多大的本事,當多大的官。至於軍餉,程廷禮出一半,餘下一半讓他就地自籌。如此一來,匪患既能得到整治,程廷禮又擴充了力量,何若龍也有了高升的機會。
當然,幹不好的話,程廷禮不受損失,至於何若龍,他也無需再管了。
何若龍不想“不好”,萬事全往好的一方麵考慮。當年他當土匪,總像是逼上梁山,心裏存著萬般的不得誌和不得已,卻又無人可訴。如今一朝脫了這一身土匪皮,他坐在電燈下,整張麵孔都放了光彩,一雙黑眼睛也是熠熠生輝。
“又活回人樣兒了!”他對著小鹿慨歎:“我還以為我要當一輩子賊。”
小鹿看他這樣高興,也很想笑,但是平時笑得太少,偶爾笑一次也是淡笑或冷笑。他心裏快活,臉上表現不出來。
何若龍向前伸手握住小鹿的兩條臂膀,前後用力的搖晃了幾下,晃得小鹿腦袋亂顫。隨即他笑著咬了牙,因為方才使勁使大發了,牽動了左臂的傷口。
熬過這一陣疼痛之後,何若龍忽然問小鹿:“你是我的恩人了,我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小鹿笑了一下:“不必。”
何若龍不說話了,單是看著小鹿微笑。小鹿迎著他的目光,幹巴巴的問道:“看什麼?”
何若龍搖搖頭,含著笑容答道:“沒事兒。”
說這話時,他的臉有些紅。小鹿方才看他樂得像個大孩子一樣,抓著自己亂晃,已經是很可愛;如今無端的羞澀了,也有一點動人。這個人真是好,小鹿想,不是說他人品好本領好,是他這個“人”好,長得好,笑得好,撒歡很好,臉紅也很好。
小鹿一想到何若龍種種的好,就垂下睫毛不肯再看他了。仿佛得了好吃的好玩的,不急著吃和玩,而是要把它藏起來,留著以後慢慢享用。
小鹿沒法把何若龍也給藏起來,他對人和感情也從來不抱天長地久的打算,何若龍這樣的好,他也盡情領略了對方的好,這也就夠了。
小鹿回房休息,一夜過後,他照例是早早醒來擁著棉被發呆。張春生給他預備了洗漱用的熱水,又拿了一張晨報過來,站在床前給他讀新聞。一條新聞沒讀完,房門一開,何若龍一手拎著一捆油條,一手端著一大碗豆漿,徑直的走了進來。
張春生沒想到他這麼自來熟,隨即發現被窩裏的營座顯然也是一驚。何若龍樂嗬嗬的對著張春生一點頭,然後走到床邊彎了腰,抓起被角向上一掀:“鹿營長,起來啦!”
他手很快,讓旁人簡直無從阻攔。小鹿身上一涼,而何若龍向下一瞧,當即笑道:”睡覺還穿這麼多?”
小鹿的確是穿得多,睡衣睡褲俱全,衣褲料子是洗軟了的白棉布,睡衣下擺平平整整的掖在褲腰裏,褲腰還穿著抽拉繩,兩邊繩頭係成了個很勻稱的蝴蝶結。除此之外,他甚至還穿著襪子。盤著腿坐起來,他看看何若龍,又看看張春生,有一點尷尬,但是還能夠保持平靜:“謝謝你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