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所遇何人 第五十四章(2 / 2)

小鹿一聽這話,又從懷裏摸出懷表,就著燈光看了看時間:“咱們走了幾個小時?”

何若龍打了個冷戰:“你這麼一說,我才覺出冷來。你冷不冷?”

小鹿隨口答道:“我有點兒餓。”

張春生聽見了,立刻要往屋外走:“廚子早走了,我給營座煮點兒粥墊墊肚子?”

何若龍見狀,當即攔道:“張副官,大半夜了,你歇你的,這活兒我也能幹。”

張春生被他堵了一句,眼睜睜的望著小鹿和何若龍往後院去了。

廚房裏隻有油燈照明。何若龍從柴房裏抱回柴禾,點了一爐溫吞吞的小火,火上架著一鍋咕咕嘟嘟的白米粥。

小鹿坐在灶旁的小板凳上,身邊是溫暖的火光與水汽,麵前是何若龍。很久很久沒有和朋友這樣安靜的坐在一起閑聊了,細細的算一算時間,幾乎有五年。熱空氣暖紅了他的臉,他如同酒醉一般微微的昏沉了,也不想動,也不想說,隻想這樣沉默的多坐一會兒。

身體懶洋洋的,頭腦卻是活躍的,冷不丁的,他想起了程世騰。

他從來不允許自己想這個人,禁止了三年,終於讓對方的麵目漸漸模糊。那是個讓小鹿想和他同歸於盡的人,不能想,想了傷神又傷心。

把心思硬從程世騰身上拽回來,他抬眼去看何若龍。何若龍起了身,從鍋裏給他盛了一小碗很稀的白米粥。他記得對方左臂還帶著傷,於是起身主動伸手接了碗。隔著騰騰的蒸汽,何若龍回頭對他說了一句:“小心點兒,特別燙。”

這句話說得低而溫柔,帶著自自然然的親近勁兒。小鹿臉上沒反應,心裏很歡喜。坐下去低了頭,他捧著碗,一邊吹氣一邊慢慢的喝。

何若龍也捧著一碗熱粥坐下了,灶前地方逼仄,他的膝蓋頂了小鹿的膝蓋。兩個人沒話說,單是呼呼嚕嚕的喝粥,喝完一碗再來一碗,燙出滿頭的熱汗。

小鹿喝過兩碗,忽然問道:“你頭上的傷,怎麼樣了?”

何若龍深深的一低頭:“你自己看。”

小鹿撥開他汗濕的短頭發:“你當時為什麼不屈服?”

何若龍任他用指尖觸碰自己結了痂的傷:“當時以為自己是死定了,橫豎一死,犯不上臨死之前還當一回軟蛋。再說,那時候看你是個小兄弟,也不服你。”

小鹿收回了手:“現在服了嗎?”

何若龍抬起頭:“不是服不服的事兒,現在我當你是朋友。”

小鹿笑了:“我沒有朋友。”

何若龍想了一下,也笑了:“我那些弟兄裏麵,有處得特別好的,也算是朋友吧,可惜那一夜被你的兵全打死了。”

小鹿聽了他這個輕描淡寫的語氣,就知道這人從根子上,和土匪就不是一路人。他那些弟兄死了,他竟然一點也不惋惜哀悼。這個人的心,硬起來也許會相當的硬。

但小鹿還是覺得他好,好得都說不出他哪裏好。

兩人吃飽之後,各自回房休息。翌日上午,小鹿讓張春生把信郵寄了出去。結果不出兩天的工夫,回應的電報便到了。

電報是從張家口發過來的,但看內容,卻是讓小鹿帶著何若龍往天津去。因為程廷禮不是常駐張家口,一旦閑了,還是得回天津那個花花世界。

小鹿認為自己沒有白白的絞盡腦汁寫信,果然成功的勾起了程廷禮對何若龍的興趣。程廷禮的興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小鹿認為何若龍俊而不俏,是個典型的男子漢長相,應該不會引動幹爹的色心,去一趟也不會有麻煩。而憑著何若龍的談吐儀表,若是當真入了程廷禮的眼,那麼憑著他的才幹,得個差事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無論得個什麼差事,都能混口飯吃,都比當土匪強,更比淩遲示眾強。

小鹿本來在這小縣城裏住得挺好,萬分的不願意再回北平天津,可是為了何若龍,他決定走這一趟。把營裏的軍務交待安排清楚了,他帶上他那一對不甚體麵的左膀右臂,領著何若龍啟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