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一直走到了何若龍麵前,他彎下腰,將馬燈湊到了何若龍的臉旁。何若龍歪著腦袋閉著眼睛,的確是在睡覺,麵孔是一種肮髒的蒼白,嘴唇也幹裂了,嘴角有幹癟結痂的血泡。
順著脖子肩膀往下照,小鹿又看到他的左衣袖被齊根剪掉了,露出了很結實的一條長胳膊。上臂有著很清楚的肌肉線條,先前的繃帶被除去了,上臂外側赫然劃著一道鮮紅刀傷——本是槍傷,經了兩個軍醫的炮製,變成了巴掌長的一道刀傷。
傷口晾在涼空氣中,更有利於它的愈合,隻是藥粉混合了黑血,水泥一般糊在傷上,看著令人心驚。順著胳膊再往下瞧,是青筋暴露的小臂和手背,手是大手,有著修長的手指頭,指甲縫裏很髒,和他的臉一樣髒。
小鹿看到這裏,一手提穩了馬燈,另一隻手緩緩的伸出去,輕輕撥開了何若龍的短頭發。頭皮上也結著筆直一道血痂,是他用短劍留下來的記號。
他的動作很小心,因為不願意觸到何若龍的頭皮。不是因為何若龍髒,他沒緣由的,就是不想碰他。
正當此時,何若龍忽然睜開了眼睛。
神情呆滯的望著小鹿,他聲音嘶啞而輕的吐出一個字:“水。”
小鹿手裏的馬燈一哆嗦,隨即轉向窗外,他用冷淡的聲音下了命令:“送一碗水進來!”
何若龍像是渴急了,一口氣喝光了一大海碗的冷水。喝過之後長出了一口氣,他見士兵端著空碗退出去了,這才把目光轉向了小鹿。
“你像個鬼似的。”他輕聲說道:“總是半夜來。”
小鹿沒接他的話頭:“沒有人來營救你,你被你的同夥拋棄了。”
何若龍向後一靠,這回沒言語。
小鹿又道:“我不會總耗在這裏,明天就拔營回城。”
何若龍聽了這話,忽然笑了一下:“你打算在哪裏剮我?這兒,還是縣城?”
小鹿正色答道:“何若龍,我並不想殺你。”
何若龍忽然伸手拎起馬燈,借著光明看了看小鹿:“你肯放了我?”
小鹿單膝跪在燈光之中,麵孔呈現了細膩的金色,很大很黑的瞳孔中也跳躍了金色的焰。
“不。”小鹿板著臉答道:“你也不該再做土匪。”
何若龍顯然是聽不明白了,似笑非笑的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置我?”
小鹿忽然被他問得心慌意亂了,伸手要去奪過馬燈:“等你傷好了再說!”
何若龍現在沒什麼力氣,所以小鹿很輕易的搶回了馬燈。在握住馬燈提手的一刹那間,他的手指結結實實的蹭到了何若龍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何若龍顯然也愣了一下,仿佛這一蹭是絕不該有、也絕想不到一樣。小鹿隨即站起了身,同時聽見何若龍出了聲音:“你——”
一聲之後,再無下文,因為何若龍其實是無話可說,但覺得讓小鹿就這麼走了,也不甘心。
為著他這一聲,小鹿在暗中停了一秒鍾。停過之後邁了步,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門。
何若龍忍痛坐直了身體,透過腐朽的窗格子往外望,看小鹿把馬燈交給了一名副官模樣的隨從手裏,那副官提著燈,伴著他走遠了。
小鹿一邊走,一邊暗暗的攥了拳頭,越攥越緊,緊得兩條胳膊快要抽筋。和何若龍相觸過的手指像被火苗舔過了,有鮮明的燒灼感覺,讓他一時也不能忽略。
他決心拯救何若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