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今日。
我靠在車鸞裏,聽著喊殺聲一點一點從遼遠的夜空傳來。
世子幾天前已帶著兵馬走了,他域下的男子基本上都披堅執銳地隨軍出征。也是呢,草原便是如此,全民皆兵。
我坐在車裏,隱沒於一隊家眷的從伍中。
輕輕地挑開一點車簾……
其實最麻煩的是護送的儀仗。
“停車。”我道。
吱呀一聲,車身頓了頓,停住了。外麵駕車的車夫打簾子進來,恭恭敬敬。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勞煩,我想出恭。”
他對我一個躬身,就過來扶我。
說是扶,但按說我沒有行動能力,其實是抱。
等我腳離地的時候,他的身子卻軟了下去。
我趕緊伸足點了地,單手托著他把他放平穩了。
我把剛才他抱我時我從後麵環著他的手收回來,擦掉上麵的血跡。看了看被一把匕首從後頸直灌喉嚨的屍體,心裏歎一句對不住,順便取下他身上的佩劍。
深吸一口氣,掀開簾子,直接騰躍上馬背,揮劍斬斷係聯著馬車的韁繩——一鼓作氣。
人是有反應時間的,人也是有驚訝時間的。
他們不是經過現代訓練的特種兵,隻是草原上出色的獵人。
所以待身後呼喝之聲響起,白羽箭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時,足下坐騎已經躍出十來步了。
穿過猶自驚疑的家眷、行李的隊伍。
緊握馬韁,身體前傾,收緊馬腹。
風聲從身旁呼嘯而過,吹不走身後馬蹄聲,呼喝的言語。
這一年來,它倒也長大了不少,當時隆君送於我賀我新婚時,還是個剛長成的小馬駒。可惜千裏汗血寶馬,一載多來不是給我拉車,就是給世子借去跟人比賽,真折煞英才。
倒還算認主,不枉我剛接手時跟它磨了三天三夜才肯讓我上背。
前麵很開闊,可是再前麵,有一座小小的山丘。
我賭的就是他們不舍得射寶馬,也沒膽子射死我。誰叫我是馬上要當大妃的人呢。
他們雖大多沒見過我,隻知道我是他們世子從中原帶回來的人。
看著星光一點一點的暗淡,月一點一點地升上來。
後麵的呼喝聲沒有減弱的跡象。
轉過一個一個山丘,再轉過一個——
就是前麵了。
如果我沒有聽錯也沒有記錯,再繞過去,再翻過這裏,再往前騎一個時辰,就能看見寫著“劍”字的帥旗。
我昨夜想了很久,我想我究竟要不要見他。
據說禦城城主的葬禮空前絕後,連新登位的天子都發吊文布告天下悲讚我精誠忠勇以致哀。
據說還封了一個諡號——鎮北王。一是讚我守北疆功勳卓著;二是我路途遭蠻族襲擊,算是殉國。
如今,禦城幼君繼位。
如今,天子的政令皆是天下趨同。
對於天下一局,我已是一個死了的人。
按說,我是不該再攪進去,可……曆史雖不要我,但有些人我還是放心不下,就如心齋,就如念梓、梓恒,就如……阿劍。
按說,顏親王……恩,如今已經是天子了……按說當今天子胸有奮烈之心,未必不想席卷天下包舉宇內;未必沒有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未必不想履至尊而製六合,建那萬代功業,為千秋第一帝——未必不想一了這諸侯大姓的天下。
按說,阿劍跟著他,正能戰天下……
按說,良禽擇木而棲……
我許了他戰天下的,我又怎有資格抱怨他……
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可得知消息的哪一刻,和那之後的每一刻,我明明對自己說放手,可……就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