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八)(1 / 1)

“所以你就去了雪閣?”

言至此處,裴嘉又是長久的沉默,呆呆地看著手裏的碧玉簪,我沒忍住發問。

“晚些時候,我看見公子和湘娘子一起去了雪閣,他們並肩而立,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對璧人。”

“我偏要拆散他們。”裴嘉說。

裴嘉在衣櫃裏翻翻找找,才算是找到一件與樓裏姑娘們相似的衣服,又對著菱花鏡,描眉敷粉,甚至在眉心繪上花鈿。

鏡中人陌生又熟悉。

恍然間,裴嘉似乎覺得自己見過這個場景。

也許是夢裏,自己早預料了吧。

一步踏進雪閣,脂粉氣雜著酒香,還有喧天的嬉笑聲。公子站在二樓,卻是一身深深淺淺的紅,本就精致的眉眼更加生動,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妍媚。

是妍媚。

這樣形容女子的詞放在公子身上,全無半點不妥。

“那些人放在我身上的眼神真令人作嘔。”裴嘉自嘲地笑笑,手裏猛地攥緊了。

雲弦在樓上幾乎一刻也呆不下去,他看著裴嘉走進門,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可他看得出來,她一點都不開心。很多人端著酒杯向她走去,每個人眼中都是勢在必得。

他慌了。

湘娘子適時出現,這個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即便時過境遷也還是能引起轟動,放在裴嘉身上的眼光瞬間就少了很多。

雲弦自二樓抽身,拽著裴嘉的手腕就往後院走,有人注意這邊的動靜,但很快就被湘娘子吸引了。

“裴嘉,你瘋了?”雲弦一路不停,直到到了他院裏才鬆開手,“你不知道雪閣是什麼地方嗎?”

“公子還記得我叫裴嘉。”青玉案低著頭,低低地笑了聲,“我都快忘了。”

“回答我,你想幹什麼,去江南做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不好嗎?”

“不好。”

公子很少失態,現在的他連紅衣上都好像燃著火,看著青玉案的眼神裏都是不可置信,她光風霽月的公子,好像隻有在她眼裏是如此。

“我想留在公子身邊。”

青玉案看著雲弦的眼睛,一字一頓,無比清晰。

這幾個字好像有魔力,雲弦和青玉案同時都收了聲,就那麼看著對方的眼睛,好像要把這個人刻進骨子裏。

“你為什麼就不肯聽我的呢?”

雲弦看著青玉案,眼裏盡是哀戚,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緒,就好像這不是她第一次這樣了一樣。

“即便是淪入風塵,我也要留在公子身邊。”青玉案抬手,撫平雲弦緊皺的眉頭,又細細描摹著他的輪廓,“我從前以為,公子如清風明月一般,不可追,不可及。如今我才發現,我們是一樣的,都是煙火。”

我們是一樣的。

隻要盛綻、不顧結局的煙火。

雲弦將她打橫抱起,踢開他房間的門又關上,屋裏沒點燭火,隻有自窗口透進的月光皎潔。他身上有脂粉香,和她的卻不一樣,青玉案將她唇上的口脂染在他臉頰上,勾出一抹豔色,動人心魄。

她能聽見他的聲音,第一次那麼清晰在她耳邊,不再高貴如神祇。

一夜無眠,隻有人送來一抹迷情的煙,留給癡纏的男女。

可他不叫她阿姮,一次也沒有。

第二日她便與樓裏姑娘一樣,入夜去雪閣,不過她仍跟在雲弦身後,偶爾替他飲酒,大多時候做個姝麗的解語花。

青玉案是雪閣唯一不陪客的姑娘。

這傳進了湘娘子耳朵裏,她也隻是扯出個笑,搖搖頭便罷了。

“且看雲弦護她到幾時罷。”

這件事傳到了林家,他們本不在意一個青樓裏的女孩兒,隻是有人相托,左不過不帶就是了。可是林家六郎卻不肯,他本就對青玉案青眼有加,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跟回江南就是他與風月樓聯係的心腹。

林六郎鬧進了風月樓,又聽說青玉案不用陪客,越發覺得是雲弦不願放人,出爾反爾。

僵持之下,青玉案主動去陪了客,將這些風言風語盡數打消,林六郎無可奈何,也隻好回去。

也是自那日起,人人都知道青玉案不再如從前,諸種事務也紛至遝來,雲弦也沒有辦法。

“我成了風月樓知名的紅倌,不是因為我多出眾,隻是因為,我從前與雲弦的種種。”裴嘉坐在船邊,身姿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能被忘川裏的惡鬼拉下去。

“人人都好奇,那樣圓滑世故的雲弦公子如珠似寶護著的姑娘究竟是什麼樣,時日久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被他護著的那個阿姮了。”

眾人叫她姑娘,他叫她青玉案,同樓裏的其她姑娘沒有分別——都是詞牌做的名,真名不再重要。

如果說真要有什麼不同,大抵就是。

她記得,青玉案多作傷情。

“雲弦一直有個忘不了的人。”

這是青玉案跪在湘娘子門前三日才得到的答案。

忘不了,故而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