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船夫，說的好聽點，叫擺渡人。
起點和終點是一樣的，一條河的此岸和彼岸，這句算廢話。我和眾多擺渡人不同的一點是，我這條河，叫忘川。
這份工作其實沒什麼不好，隻是我每天要聽不知道多少人，不，是魂兒坐在我的船上哭，哭的理由也是千篇一律，左不過貪嗔癡愛惡欲，求不得離別苦。我已經記不清最初的我什麼樣了，隻是現在已經能很麻木地聽著，掏掏耳朵，然後遞一塊帕子，讓他們擦擦眼淚。
“喏，那兒啊是望鄉台，你還能在那兒看他們一眼。”
這往往是最管用也最無效的一句話。
有的魂兒吧，想到還能看一眼，就不哭了；有的呢，想到隻有這一眼了，哭的更凶了。
我能說什麼呢？什麼也不說就好了，默默行船，這條河啊，可寬著呢。
忘川是冥界脾氣最大的主兒，不光是難以飛渡，河水更是詭譎多變，時而平靜如鏡，時而翻湧如海浪。沒少有魂兒著它的道，一下子跌將下去，登時蝕骨挖心，再不得輪回，據說等個千年左右就能化作那曼珠沙華的花肥，不再受苦。
不過這也是鬼差們的謠傳罷了，我在此擺渡幾千年，可從沒見過哪個受困於忘川的魂靈能脫離苦海，倒是個個一邊哀嚎不歇，還一邊時時刻刻地看著我的船，想從船上拉個倒黴蛋下來一起受難。
都是魂兒，何必互相為難呢？
他們偶爾會和我搭話，但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地方罷了，畢竟這輩子的話不說，留到下輩子就說不了了，所以不怎麼需要我來回應。難得遇見那麼幾個愛說話的，也能聽到幾段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或者家國天下，本來平平無奇的擺渡生活就能增加一點茶館的意味，倒也不錯，不過很遺憾，我這裏沒有茶水點心，隻有嗷嗷待哺的江中惡鬼。
我和孟婆是同事，我負責聽人前塵，她負責了斷因果。鬼差們都說她是個美人，可我和她也沒見過幾麵，她還戴著麵具，不過那身段倒是真的玲瓏有致，可惜了在這種地方當差，每天遇的都是亡魂。
她從不和我搭話，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也許是年齡代溝吧，我來時她就已經在這裏很久了，連判官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在這裏的。
他們說，我最開始來擺渡是為了等人，可任我怎麼想也想不起來，我再追問時他們又說沒這回事，真令鬼費解。
我並不是這裏唯一的擺渡人，但我是留的最久的，判官從來不問我要不要去輪回，每次挨個問鬼差的時候都跳過我。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倒也確實不想離開這裏，人世的情仇愛恨在我每天的工作裏都要上演不知道多少遍，更何況，連上界都說，輪回是苦難和曆練，不然那些神仙曆劫為什麼寧可遭雷劫也不願去曆情劫，都是有原因的。
河邊的曼珠沙華是我擺渡這麼些年相對穩定的朋友群體，千年開一次花，千年生一次葉，輪回往複，除了花葉之間的性情差異以外，也沒什麼不好，每次都是新生。不過她們似乎不知道這個事實，隻當自己是睡了一覺，鬼差們也沒人提醒，時間長了也就成了慣例，大家心照不宣，誰也不提。
我沒有住所，就這一條船，歇的時候就進船一躺，隨著忘川河飄蕩，什麼時候醒什麼時候靠岸，開始幹活。判官曾經批評過我的行為，覺得這會耽誤鬼魂轉世投胎，可當他看到每次我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開始激蕩的忘川，憋著笑就離開了。
是啊，忘川河才是冥界最稱職的監工。
不說了，要開始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