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車廂內,千尋和沢田各懷心思,悄然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視界豁然開朗。突如其來的光線令她不禁虛起眼,向兩側拉長的空白視線被碧綠的野草填得滿滿當當。
艱難地睜開眼,千尋才發現,這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
沢田忽然踩下了刹車,側眸對她微笑道,“到了。”
千尋歪了歪頭,疑惑地走下車。她四下張望了一番,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她無法形容這片草原的寬闊,仿佛除了天,就隻剩下了一個它。她平常看慣了的房屋街道,車馬行人還有山水阡陌,都已成為了前世的依稀記憶。
及膝野草向著視野盡頭延伸出無盡遠,清風掠過,刷拉拉的聲響頓時不絕於耳。
天際正燒得如火如荼的夕陽與這片無垠草地相交於那一道冗長的地平線。再向前走一點,就能看見那條與地平線相互重合的深褐色鐵軌。
狂風倏忽拔起,吹動了蒼穹之上玫瑰色的火燒雲,也吹動腳下的野草首尾相連著向天際刷拉拉疾馳出無窮遠。
千尋回過頭,看著合上車門向她走近的沢田,“……這裏是?”
沢田輕輕笑了笑,然後毫無預兆地拉起了她的右手。他看了看千尋空無一物的食指,輕聲道,“其實,這枚指環丟掉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千尋一愣,“……什麼意思?”
沢田搖了搖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尋桑,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
“送我……到這裏?”千尋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沢田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沢田將千尋鬢邊的碎發撫向耳後,沉聲道,“尋桑,你從現在開始不要出聲,隻要靜靜地聽我說就可以了。”
千尋皺了皺眉,卻並沒有急著出言反駁。
沢田定定地注視著她,任由自己的眸子烙進她的影子。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沢田彎了彎唇,笑容清淺溫和慣常如昔,“直到剛才,我才真正想通,最正確的選擇就是讓你離開。”
“尋桑,沒有人會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究竟適合什麼樣的生活。”
“可是我們都知道,你想要的,卻偏偏是我給不起的。”
頓了頓,沢田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所以,對不起。”
千尋咬住下唇,至始至終一言不發。
她想要的真的不多。
她不需要花不完的財富,也不需要至高無上的權利,她隻想嫁個一心一意愛她的男人,兩人在一起,買一套房子,可以不大,但很溫馨。他們執手相看細水長流,並肩靜待歲月老去。最後他們倆一起白發蒼蒼,手牽著手,享受兒孫繞膝的幸福。
她想要的,無非就是安定和平靜。
再簡單不過的東西,對沢田而言,卻是再奢侈不過的。
所以,千尋沒有反駁,更沒有惱怒。她隻是固執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泛青泛白都不願鬆開。
沢田始終沒有移開眼,他深吸口氣,顫唞著嘴唇說。
“尋桑,Sayonara。”
握著自己的左手猛然一發力,還沒反應過來時,千尋整個人便被甩了出去。
好不容易在幾米開外站定,她錯愕地轉回身。
青年雙手抄兜站在原地,雙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時間在這一明一暗的對視中被悄然拉長。
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千尋曾經的那個夢境微妙地重疊了。
這一刻,她終於知道了沢田是曾經在教堂將她從生死邊緣拉回來的那個人。她終於在現實中用自己的雙眼看清了他的臉。
沢田後退了幾步。
大風倏忽拔地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勢從地平線處狂湧而至,將他的聲音一股腦灌入了千尋的雙耳。
“Chihiro,記得一直向前走,千萬不要回頭。”
“然後,不要再想我。”
千尋依舊緊咬著下唇,她捏緊了方才被沢田塞入口袋中的飛機票,強迫著自己轉過身,向著地平線的方向走去。
其實,她之前想對沢田說的,無非隻有那最直白的三個字——
我愛你。
在最後一刻,她終於看破了自己對沢田的心意。
他卻殘忍得不願意施舍給她表達的機會。
野草摩挲聲仍不絕於耳,與天際的雲朵遷徙聲合二為一。夕陽如一塊融化的蜜糖,將視界全都抹成了一片柔軟的玫瑰色。
一步。一步。
如履刀尖。
她將視線牢牢鎖定在遠方虛無的一點上,將所有的一切都丟在了身後的那個世界,倔強得不再回頭。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所有的往事都被狂風割裂成碎片,然後順著風勢卷起狂瀾,鋪天蓋地地向她咆哮著重來,然後被阻隔在一堵透明的玻璃牆外,再次裂得粉身碎骨,偃旗息鼓。
一切的一切,終於結束在了這個繁盛得不像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