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的一些本家,堂叔叔堂伯伯們,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都趕到我們家來了,他們聚在堂屋裏毛手毛腳地準備給奶奶燒鬥紙。這時,去給姑媽們送消息的媽媽和二嬸子,以及去地裏挖洋芋的兩個叔叔都回來了,隻有三叔和幾個姑姑們還不見蹤影。我站在堂屋門邊,呆呆地看著堂屋裏的大人們;爸爸和二叔扶著奶奶坐在長板凳是上,五叔叔蹲在奶奶的門口,頭趴在奶奶坐著的左邊剩餘的部分板凳上,傷心地號嚎大哭。爺爺躺在奶奶的病床上熱淚盈腔。四叔叔躺在自己的房間低聲哭泣。
媽媽和兩個嬸子在鄰居一位老婦女的指點下,摸索著給奶奶梳頭洗澡。堂叔叔堂伯伯們正忙著給奶奶燒鬥紙。過了一會兒燒鬥紙完畢,奶奶也被梳洗好了,媽媽們給她換上衣服後,爸爸們便將她的屍體停放在一張大門板上。媽媽和兩個嬸子立馬蹲在大門板旁邊號嚎大哭起來。這時,近處的三個姑姑已經趕到,她們傷心地跑進堂屋,與媽媽們一起,兩手蒙住眼睛,點頭哈腰地蹲在大門板旁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看著奶奶安靜地趟在大門板上,媽媽們在一旁放聲大哭:
“媽啊……!娘呀……您咋會……丟下我們就走了呀……啊……嗚嗚……媽哎……娘呀……這回嗎想見您嗎不得啦見呀啊……媽呀……娘呀啊……除非夢中來相見了啊……嗚嗚……媽啊……嗚嗚……您咋會舍得丟下你的冤家就走了媽啊……媽……媽啊……”
這一畫麵以及媽媽嬸嬸們悲痛欲拒的哭聲,和一聲又一聲撕肝裂肺的叫媽叫娘聲,頓時使我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和悲涼——奶奶死了嗎?這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嗎……?我想,我這也看不到奶奶在二叔家屋裏裏忙手忙腳幫他家做家務,這也聽不到奶奶在我家外麵喊五叔叔起來吃午飯的聲音,這也聽不到奶奶給我講爸爸們小時候五個人平分一個土豆的故事了。記得幾年前的一天中午,奶奶抱著我坐在二叔家外麵的櫻桃樹下曬太陽時,她溫和地給我說:
“你爸爸他們很小的時候,每頓飯隻能吃二兩,還要每天堅持在地裏(辛勤地勞作)搶公分。”我問奶奶為什麼?她說;
“因為那時是夥食堂,吃大鍋飯是年代。農民們每天口朝黃土背朝天比牛馬都辛苦,卻吃不飽,穿不暖。活生生餓死了好多人”(換回的卻是衣不弊體,食不果腹的淒涼生活)。
我感到莫名其妙,繼續追問奶奶:
“那農民們種出來的糧食去了哪裏啦?”奶奶接著說:
“去哪裏了?上交給國家了呀”
“啊?”我心中萬分的懊惱,對“國家”這個詞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猜疑。國家是什麼呢!國家不會是強農民的土匪吧?奶奶接著說:
“那時候,我們家窮得連一個洋芋(土豆)都分成五半,讓你爸爸們吃,我和你爺爺餓肚子……”說到一個土豆五個人分時,奶奶似乎有些傷感,我默默地聽著奶奶的訴說,不一會兒就在她的懷裏睡著了。
“一個土豆五個人分”我簡直不敢相信;在那樣艱苦的生活條件下,爺爺奶奶是怎樣把爸爸們九兄弟姐妹養活的。爺爺奶奶為了孩子們含辛茹苦,如今奶奶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孩子們又給過她什麼呢?想到了這些,我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淌。我連忙跑出堂屋,悄悄地擦幹了眼淚,不想讓大人們看見。
奶奶的離去,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為什麼人要死去?直到如今,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全家老小都哭過了一場之後,爺爺把爸爸們五兄弟聚集在屋裏,商議給奶奶舉辦葬禮。爺爺說:
“我要給你媽做七天齋事,一切費用由我承擔,你們五兄弟出力。你們要和和氣氣,團結起來把你媽送上山(出殯)。”
爸爸和叔叔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你看我綠眼睛我望你紅眉毛,還是互相不理睬。一位本家的堂伯伯在一旁開口勸導:
“你們的媽現在趟在靈堂上,你們還這樣……?啊?你們是想讓你媽死在陰間都不安寧媽?人家說兄弟之間打破腦殼都要相生,你看你們鬧成這樣……現在是你們該團結的時候啦……!”
聽了堂伯伯的勸導,爸爸和叔叔們罷手言和了。爺爺接著安排他們的工作;爸爸去請道士,找陰陽,二叔和三叔去賣棺材,四叔和五叔看守靈堂。姑姑和嬸嬸們給奶奶準備新的綢子衣服,綢子帽子,綢子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