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遇到同伴,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遇到這樣的“人”,卻讓我和猴子渾身發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在這時候,我們心裏就一個念頭:我們眼前的這些是人嗎?
這些人半弓著身子,走路東倒西歪,有時候還摔在泥水中,之後竟然弓著腰在地上緩緩爬行。這古怪的走路姿勢看起來根本不像人,卻像是野獸一樣。
我終於回過神來,趕緊抓根棍子在手裏,問猴子:“他娘的,這、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猴子也倒吸了一口冷氣,口氣倒還鎮定,說:“先別急,看看再說!”
我急了:“娘的,都鬼上身了,還看!”
猴子說:“我聽人家說,人被困在沼澤地裏時間長了,缺衣少吃的,慢慢就不會走路了,連滾帶爬的。我想,這會不會是迷路的牧民?”
我聽他說的有些道理,啐了一口唾沫,說:“嘿,還真邪性了,那就先他娘的看看再說!”
於是我們兩個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等著那幾個人慢慢“走”過來。
在等他們過來的那會兒,估計是我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了。我們不知道那幾個古怪的“人”到底是人是鬼,他們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我們究竟在這裏等什麼,但是還得等,這可真是一件無比可怕又操蛋的事情!
這事情怎麼說呢,唉,真他娘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幾個人終於歪歪扭扭地走過來了。
借著月光,我看到那些的確是人。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但是也能看出來穿的是黃綠色的軍裝,還戴著紅袖章。這個我認識呀,那年代到處都在宣傳,這是八路軍當年的土布軍服,絕不會錯!
這是自己人!
我正想歡呼一聲,過去迎接他們,看了看猴子,他卻一動沒動,在那兒冷冷地看著那幾個人。
我猛然想到,不對呀,這些老兵穿的是舊製軍服,還是破破爛爛的。現在哪還有這樣的土布軍裝?我在老照片上看到這些軍服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好像還是紅軍過草地時候的事!天啊,這兒怎麼會有當年的老兵?這些老兵怎麼又如此怪異?
不對,不對,肯定有什麼不對!
我還在想,猴子低喝一聲:“快他娘的跑!”
他撒腿就往後跑。
我哪還來得及想,撒開兩條腿就跟在他屁股後麵一路狂跑。當時也顧不上什麼沼澤不沼澤了,朝著河邊就跑,一路上就覺得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幾次都踩在了泥沼裏。好在我跑得太快,腳在地上落的時間太短,還來不及陷到泥裏就拔了出來。我好幾次被草根絆倒,摔得嘴巴裏吃進了好多泥,都顧不上摳出來。
雖然一路上險情不斷,但好在我們福大命大,沒有踩在泥泡子裏。跑了很久,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再跑下去,估計還沒被那些人嚇死,先被自己給累死了。我忙叫住猴子,讓他趕緊停下來,先歇一會兒再說。
猴子也累得夠嗆,蹲在那裏,捂著肚子,大口大口地吸氣。
猴子往後邊看了幾回,確定那些東西沒有跟上來,我們兩個才鬆了一口氣。
這深更半夜的,身後又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我心裏亂糟糟的,想問問猴子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忍了忍,還是沒問。我想這事情猴子八成也不知道,別兩個人越說越害怕,到時候連覺都不敢睡了。
於是,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問猴子:“怎麼辦?”
猴子想了想,說:“那邊肯定不能回去了,先在這邊湊合一晚上吧。先生堆火,別遇上蛇。”
我們劃拉了一些幹蘆葦,在水邊生起了一堆火,火劈裏啪啦地燒了起來。草原晝夜溫差很大,太陽一落山,溫度就嗖嗖往下降,我們兩人緊緊偎依在火堆旁。風呼呼刮著,刮得火苗亂躥,點點火星兒飄散在風裏。
我想著剛才的一幕,頭皮都發麻,像無數隻螞蟻在爬一樣。我使勁兒撓著頭皮,忍不住問猴子:“剛才……那些是什麼東西?”
猴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著不斷跳動的火苗,想了想,說:“好像是……人……”
我說:“什麼叫‘好像’?!他娘的到底是什麼?我怎麼看著,那些人像當兵的?你說,會不會是當年長征掉隊的老兵?”
猴子搖搖頭,說:“長征都過去幾十年了,哪還有老兵?就算有,難道幾十年了,他們還沒從草地裏走出去?!老白,我跟你說,別管他們以前是什麼,現在肯定不是什麼正經玩意兒了!咱們要遇不到它們是最好,下次遇到了,一準兒要拚命!”
我聽他說得嚴肅,結結巴巴地問他:“猴子,你剛才是不是看清他們的模樣了?”
猴子也有些拿不準:“我當時是想看看他們的臉,別真是自己人,那就大水衝了龍王廟了。誰知道,我在那裏看了半天才發現,他們軍帽底下光禿禿的,根本沒有臉!”
“沒有臉?”我吃驚了,這人臉長成什麼怪樣子,甚至爛成一堆爛肉都能接受,但是怎麼可能啥都沒有?
猴子點點頭,有些恐懼地說:“軍帽底下黑洞洞的,像是什麼都沒有,反正看起來就是個黑窟窿。”
我也渾身直冒冷氣。這軍帽下什麼都沒有,難道是鬼魂在頂著一身舊軍裝走動不成?
想起那幾個人那樣古怪的走路姿態,我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朝來時的路看了看,生怕它們再追過來。
猴子說:“我聽人說,有的人死後屍體不爛,還能來回走,這就叫魃,得請道士拔魃才能拔掉!”
要是以往,我聽了猴子這話,一準兒要笑話他。這時候真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反而沒了主意,著急地說:“這他娘的荒郊野外,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去哪兒請道士呢?”
猴子苦笑著:“別說沒有,就算是有,也在破四舊時給關在牛棚裏了。”我也苦笑幾聲,好歹緩過來一口氣,不像剛才那麼緊張了。
剛好一些,誰知道猴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將我恢複平靜的心徹底打入了冷宮。
猴子支支吾吾地,最後說:“老白,那幾個人和那時你遇到的那個……一樣……”
我一愣,渾身的寒毛一下子全豎起來了,忍不住叫起來:“啊,我剛才遇到的就是這個?”
猴子半天沒說話,最後幽幽地說:“老白,恐怕咱們這次真遇上不幹淨的東西啦。我在想……”他支支吾吾地說,“你剛才是不是招上什麼東西了?”
我大怒:“放你娘的屁!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老子怕個屁!”硬撐著吼了幾聲,虛張聲勢,自己都覺得假得可笑,說了幾句就不說了,在那兒想著對策。
當時的氣氛壓抑極了,我和猴子臉色煞白,誰都沒有說話,都在拚命壓製著心裏的恐慌。死人這東西,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但是死人複活,還能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走,那可真是一件詭異至極的怪事了。
我想起金絲眼鏡當時說草原上有鬼時的表情,難道他說的“鬼”,就是指的這些嗎?
遠處,空蕩蕩的草原上彌漫開了一層慘白的迷霧。霧氣淒迷,向四下裏飄散開來,後來竟然逐漸在草原上堆起了一堵厚重的白牆,向著我們緩緩飄移過來。
我說:“壞了,猴子,這是不是宋姨說的吃人的霧?”
猴子也有些吃不準,拉著我往後退,說不管怎麼樣,先避開這些白霧再說。
霧氣越來越大,鋪天蓋地灑下來。這麼濃的霧,仿佛是突然從地底下滲出來的一樣,陰冷潮濕,古裏古怪,像一堵牆一樣,從後麵漸漸朝我們推移過來。
宋姨當時告誡過我們,人可能會在霧中消失。我們自然不敢以身試法,趕緊撿了火把照著路,不停地往後撤。
霧氣很快湧了過來,我在前麵舉著火把帶路,猴子跟著我。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跌了一跤。霧氣一下子躥上來,把猴子給淹沒了。
我一下子急了,擎著火把就大叫著衝了過去。沒想到霧氣一下子散開了,圍繞在我們身邊,不停地打著旋,但是並沒有淹過來。
我問猴子:“喂,你沒事吧?”
猴子叫道:“老白,你快跑,這白霧裏有東西蜇人!”
我不管什麼蜇人不蜇人的,伸手就拉他,拉了一下又一下。猴子這才站起來,說道:“咦,白霧怎麼退下去了?”
我看了看,原本淹沒了猴子的白霧真的退了下去,我們周圍一點兒霧氣也沒有了。我左右看看,濃厚的白霧還在不遠處,而且越來越厚。用火把照了照,那霧就像是一堵厚厚的白牆,連火光都透不過去。
我說:“他娘的,我終於知道草原上為啥沒生命了!”
猴子說:“為什麼?”
我說:“都他娘的被這些白霧給吃掉了!”
猴子說:“不對,我剛才被裹進白霧裏,白霧裏有什麼東西不停地蜇我,現在怎麼沒有了?”
我照了照,猴子脖子上、胳膊上通紅一片,仔細看看,都是一個個細小的疙瘩,像是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疹子。我不由得暗暗咂舌,猴子剛才被裹進白霧裏,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身上就被蜇了那麼多疙瘩。要是有人被困進去一會兒,還真可能被白霧給“吃”掉,從而消失。
不過,這些白霧為什麼突然不敢靠近我們了呢?
猴子叫道:“火把,這白霧怕火把!”
我一拍腦袋,對呀,這白霧陰冷陰冷的,應該怕火才對!
我小心試了試,舉著火把試探著朝白霧猛一靠近。白霧像觸電一般急退,濃霧中一下子空出一條路來。
我和猴子大喜,一路揮舞著火把,終於殺出一條通道,逃到了白霧外麵。
雖然我們順利從白霧的包圍圈中突圍出來,但白霧卻很古怪,既不很快撲過來,也不停止,像有意識一樣,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們。
我跟猴子不停地往後退,想想就心裏一陣火——他娘的兩個大活人,今天竟然被白霧趕著跑,說出去真是沒臉見人了!
猴子退了一會兒,突然臉色大變,說道:“媽的,這白霧不對!”
我說:“太他娘的不對了,老子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霧還會追人的!”
猴子死死盯住白霧,說:“老白,咱們分頭走,看看會怎麼樣?”
我答應一聲,我倆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走,也想看看這白霧怎麼辦,難不成還會分頭捉拿我們?
真是邪了門了,原本一直在後麵不緊不慢跟著我們的白霧城牆,竟然分出了一麵牆,朝著猴子那邊壓了過去。
猴子也愣住了:“這些白霧難道真的有意識?”
我罵道:“這也太邪門了吧!難道這白霧成精了,想把咱們趕到敵人的埋伏圈裏?”
猴子也麵色凝重,說:“老白,我懷疑這白霧是要趕咱們去什麼地方。”
我說:“他娘的,它想趕咱們去哪裏?”
猴子說:“我不知道,但是它好像要把咱們趕向被硫黃石圈住的那塊地方。”
我說:“我聽我爺爺說過,狼有時候翻進豬圈裏,就會騎在豬身上,咬住它的耳朵,指揮它跑到深山裏,然後吃掉。這他娘的白霧會不會也要把咱們趕進它的老巢,然後慢慢吃掉?我看這白霧是邪乎啦!要不然咱們分頭跑吧,趁著它還沒包進來,誰跑出去算誰的!”
猴子搖了搖頭:“草原這麼大,要是跑散了更要命。沒辦法,現在隻能往後退,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們兩個人擎著火把,跟著霧氣往後退。退著退著,我腳下一踏空,隻聽見嘩啦一聲水響,身子差點兒滑倒,好在猴子拉了我一把。我用火把四下一照,說:“這是那個水潭,咱們又回來了!”
猴子臉色也變了,說:“媽的,這白霧把我們趕了回來!”
我也被這些古怪的白霧弄得有些緊張,又怕會出來僵屍怪,緊張得要命,問猴子:“怎麼辦?”
猴子臉色凝重,說:“別急,咱們先試試,看看這白霧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已經退回到水潭邊,周圍都是沼澤地。這黑燈瞎火的,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到沼澤地裏,連影子都沒有。
我們已經無路可走,要是白霧再逼過來,我們兩個人就索性衝進去,管他娘的消失不消失,總比被它放羊一樣趕著,累死或者陷死的好。
沒想到,到了水潭邊,白霧竟然不再移動,就籠罩在水潭上,水潭看起來像是一座浮在半空中的雪山。
詭異的霧氣盤旋在水潭上空,越積越多,最後竟然形成了一座雲山,在水潭上悠悠轉動著,看起來古怪又神秘。
我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時候,草原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古怪的啪嗒啪嗒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