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置,是心髒的所在。而即使李惲的身體結構異於常人,按照他此時的失血量來看,也撐不了太長的時間。也就是說,他的生命,就是在幾分鍾之間。李承道看得出來,李世民沒道理不知道;所以站在這個角度,李世民沒有急宣太醫之類的命令傳出去,似乎也理所當然。
“我……自己插進去的”盡力扯出來一個得意的笑,李惲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這才是李世民無話可說的理由——那一瞬間,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兒子擋在自己麵前;也親眼看見,在那把製式唐刀插進兒子胸口的那一刻,那位侯君集的心腹已經被蘇定方一把飛刀廢掉;再然後,就是自己的兒子用手,將胸口的唐刀再往心髒送了一送,直接貫穿身體。
“解脫了?”李承道又張了張嘴。
“是……不欠……父親的了……”李惲整個人微微抽搐著,心髒被銳器貫穿,忍不住地大口大口往外吐血。
“你這樣,我很難辦”嚴格意義上的第一次近距離地見一個人即將死去,李承道有些亂。
“你……是哥哥啊……”李惲強忍住一口血,眨了眨眼,盡全力做到一字一停“無心人與多情客,皆是你”
“你給的價錢?”李承道突然笑起來,無奈中,又有著難以掩飾的無措。
即便是命運不被自己掌握,他的願景中也沒有這一出。那麼,造成這樣場地的原因是什麼?是自己逼得太緊?是自己要求太高?是自己不盡人意?是自己無意間的漏洞?是自己井底之蛙?是自己的自高自大?甚至是,是自己的誌大才疏?
“我的看法,我的……選擇……”李惲終究是沒有忍住,一大口血吐出來,噴到了李世民胸前,濺到李承道的衣襟上。
“人活著……累……”
“小八怎麼辦?”李承道吐了一口長氣。
李承道可以理解,卻無法說服自己去原諒。如果嫌累的話就可以輕易地放棄生命,那麼嚴格意義上,他也是一種另類的拖累社會的垃圾。
“就這樣……讓我……任性一回吧……”
“小八……她可以……與……其他……相處得……很好……”緩緩地,李惲閉上了眼。
很安詳,很平靜,很隨性。
李承道突然想起來,在台上時,李惲曾經與自己笑了一笑,笑得異常地燦爛。那是李承道第一次見他這麼笑過,沒能料到,也是他最後一次見他這般笑過。那時候,恐怕李惲就發現了那個殺手的不妥,他沒有說出來,也就是說明,對於這個結局,他早有預料,或者說,是他所期盼的,亦就是他口中“自己的選擇”。
所以,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在那冰冷的世界裏,在他始終是一言不發的父親懷中,少年合上眼停止了呼吸。拋卻他臉上與胸前、地上的血跡,他宛如是一個玩累了的睡著的少年。
從頭頂照射下來的陽光,在之前所有人都讚揚的溫暖陽光,此時卻顯得蒼白而又刺眼。
仿佛是一個滿足而歸的老人,李惲好像很滿意這樣的結局。一時間,李承道卻不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糾結於此,他已經無所謂第一次近距離見一個人滿身是血地死去所帶來的震撼了。他更需要搞明白的是,這於自己而言是突如其來的一切,緣由是他,還是李惲,亦或是,那位突然冒出來的刺客。
心緒終究是亂了,理性的思維聚集不起來。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李承道搖了搖頭,試著將腦袋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去“高通,咱們回去”
沒有必要再待在這裏了,計劃已經宣告失敗,無論是李世民的表演,還是自己的劇本。
這話吐出來,卻沒有人讓路,無論是緊緊包圍住他們的左衛,還是負責護衛李世民的高通,也沒有動靜。
“讓他去吧”大唐帝王李世民自始至終的沉默,長孫皇後揮了揮手。
這件事與李承道有些幹係,卻不像是他們所想的那樣,而且出了這檔子事兒,估摸著他的心理也不好受。這些別人會不知道,沒道理自己也不知道……
這一邊是一陣難言的沉默,那一邊,侯君集的佩刀架在今天之前還是自己忠實心腹的脖子上,心情同樣也是難以言喻。
變化來得太過突然,一切落幕後侯君集仍舊是覺著荒唐與離譜,還有久違的不知所措。
明明就是可以為自己擋刀的人,為什麼忽然就要用刀揮砍向自己可以為其擋刀的人?
於他,這委實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
“將軍,宗澤不信宗……前麵,還要加一個崔……”那眼看活不成的刺客,卻是露出一個如負重釋的笑。
他本名,崔宗澤,也就是那個院子外徘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