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天幕泛著一種蒼藍色,像被利器剪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任由雪片從裏麵抖絮一般地噴灑而出,蓋在枯黑的地麵上。山巒河海,了無人聲。偶爾幾隻落了單的寒鴉掠過,留下幾道枯瘦的剪影,和幾聲嘶啞欲裂的哭叫。
綿延無盡的白色中隱然出現一個龐大的輪廓,睡獸一般的,僵硬的,慘白的。死氣沉沉地伏在地上。
萬骨山。
玉佛塔矗立在山頂上,塔刹盡毀,隻剩下破損的塔基和一半的塔身。在雪幕中勾出一個殘疾的、醜陋的形狀。
主塔的殿門還在,隻是讓人再也想不到,它曾把輝燦和神秘牢牢地鎖在裏麵,長達十年。隻留給外麵一道木訥的,敦厚的,華麗的朱紅。讓人心存遐想。
門掩著,牆上窗台所在的地方,都隻剩下一個個不成形的洞。北風便從外麵卷了進來,讓殿內的地上積起一層厚厚的雪。殿中央原本有一座兩人高的香爐,如今隻剩下四隻爐腳,被積雪埋去一半。
殿內站著一個老者,蒼顏白發,胡子結著冰霜,冰柱般掛下了下顎。一襲破舊的鬥篷被凜風一陣陣地掀起,兜攬著雪子。
老者一抖鬥篷,跪下`身去。神色肅然,緩緩地道:“不念血脈輩分,我隻知道救養之恩,永世難忘。孩兒薛空,此生此世隻認您一人為爹。然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時隔四十二年,特來此悼念。”
說罷三次叩首,從袖中掏出一物。乃是一個烏木匣子,按置在地麵上。
“父親托付的方子,一直被小心收藏於這個盒子中。孩兒今年六十有九,自知將不久於人世。百年之後,就讓它陪著孩兒入土為安。再大的愁苦和痛恨,從此便事事隨風,一並讓它散去了罷!”
說罷,長歎一聲。
此時北風又從窗洞外席卷進來,將爐前地麵的積雪飛掃起來。地上的雪開始褪去,粗粗看去像是底下殘留著一片血跡。一時北風刮盡,殿內的雪被掃在兩邊,現出當中一方空地。
那片殘跡卻是一行大字。和當初的那道門一般的朱紅色,顏料像早已長出了深根,紮進了地麵。
天地似熔爐,眾生皆煎熬。
作者有話要說:
☆、地牢
刑訊房撇腳案後的的椅子實在是太舒服,柏木質地,敦實厚重。雖不禁坐,被曆來那些身材魁梧壯碩的獄官壓出了縫隙,可和同室的刑具相比,自然是有天壤之別。
尚書令傅陵就坐在這把椅子上,手裏揣著個茶盞,也不喝,就是骨溜溜地玩著上頭的杯蓋。走廊那頭傳來獄卒的腳步聲,和銬鏈撞擊地麵的聲響。吱呀——鐵欄發出一聲怪叫,開了。
犯人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像折了腳的皮影似的被獄卒提著,一路拖進來。嶙峋的身架戳著襤褸的衣裳,上麵四處是猩紅縷邊的破洞,露出青紫的皮膚。他的袖子由於被拉扯用刑而變得非常短,露出兩截細如鳥骨的手腕,傅陵驚訝於上麵那粗重的鐐銬居然沒有把它們壓碎。
獄卒手一鬆,那人合著沉重的銬鏈砸在了地上。犯人仿佛死過去了一般趴在地上不動。獄卒於是上前去踹了他兩腳。過了許久,那人才有所動靜。在地上掙紮著爬了半響,才能夠稍稍抬起頭來。
“薛斛,你可知道我是誰麼?”傅陵依然玩弄著手裏劣質的茶盞。
那人吃力地抬起頭來,一雙因為臉上太瘦而顯得過分大的眼睛,透過擋在額前的亂發直愣愣地盯著他看。看完後,他的嘴巴抽[dòng]了兩下,便又低下頭去。
傅陵仿佛有笑意:“你這種裝神弄鬼的妖道,就是讓刑部侍郎來審都抬舉你了。怎麼,今天本大人親自審你,你還是這麼個啞巴的嘴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