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七日幽冥引舊魂,無端辜負江南春。

十年一覺離永巷,座中俱是黃泉人。

楔子

黑色的鶡鳥大旗在荒原上迎風怒揚,其下是一片蒼茫的鐵色。

在錦袍將軍的馬蹄下,自益津以西的戈壁一展千裏,濃墨翻滾的天空萬象俱生。

未頃,盛夏的暴雨轟然落下。

他的手落到馬背上的沉壁刀上,發出一聲令人骨冷的微歎。

隆隆的馬蹄聲踏破雨意,重甲的戰士們神色悲戚,雖無一人回馬凝望,但城門下那些勒馬默立的目光,仍如同利刃,割裂著他們北逐的雄心。

風雷營連同破甲營共兩千人,目送同袍西去,冰冷的雨水將他們的臉頰浸透。突有一騎策出,拔出腰間彎刀,遙指北方。刹時兩千道刀鋒斬斷雨線,天色閃若螢火,最後的星光倏忽隱沒。

政和六年,隆夏,正與金激戰的遼內院火起,渤海人高永昌擁兵自立,占遼東50餘州。

此時宋河東節度使卻領將命,率三關七萬大軍西出清水河,為三省經略使——大將軍童貫25萬人七路攻夏的後翼。

大軍於八月自益津關開出,短短十五天內連下四城,至藏底河東,不知何故,再無寸進。

西夏戰事進入膠著。

此時,一架轅車卻自雄關粼粼向北。兩千精騎無聲蜿蜒其後,至白溝而上,最後隻留下百騎,其他皆隱於黑夜之中。朝廷策金禦使劉綺於車廂內撩簾,不經意露出其側一抹觸目驚心的青色。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開大宋的土地,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不由惆悵回望,不知以後還能不能歸來故國。

身側之人的目光穿過他的脊背,向漸漸沉入黑暗中的連雲平原投去最後一瞥。

這個天下,終於幹戈四起。

政令不出中原的宋廷,北方狼孛之姿的女真,強盛又衰弱的大遼,意態叵測的西夏,一時四國邊境之上,互相攻伐,無有竟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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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京城霜高木落。

“沒想到渤海之亂,竟是這樣收場。”鐵手歎氣,轉向旁邊的神情精悍的年輕人,正色道:“神侯早在高永昌向金求盟時已經料言,金主意在遼東,必不能容渤海國自立,高永昌此舉無疑引火自焚。隻是……”他沉吟,“沒想到他會在那裏。”

冷血自然很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

“聽說顧惜朝率兩千飛騎軍護送金國四皇子與劉大人北上,恰逢金兵圍沈州。由他獻策,並親自潛入沈州,煽動渤海國撻不野部叛亂,與金兵兩麵夾攻,於遼陽首山擊潰高永昌……”

他到底還是年輕人,血性頗熱,聽市井半真半假一番雜傳,說到戰場高亢之處,麵上露出了幾分向往之意。

鐵手方要開口,耳邊滑過一聲輕響,卻是戚少商不輕不重,將細瓷酒碗擱回桌上。

他那句話也就縮了回去。

還沒有飄今冬的第一場雨,燕宴樓已經捧出了去年梅下深埋的名釀‘三重雪’。隻寥寥數杯,九現神龍的麵上似乎就已帶上了梨花白雪的迷意和恍惚,撲麵而來的寒冷氣息中,又似乎向往著南方尚還有暖意的秋情……

邊境戰火四起,各路軍報像控製不住的寒流,紛紛揚揚彙集於京師。又從各個府衙裏流落出來,竊竊私語於民間。

……血戰兩日夜,高永昌軍損失慘重,率殘部退回東京城中,三度請降,金主將完顏宗弼聽從宋使策,皆不允,圍城七日後,破城而入。渤海國百夫長以上盡處死,高永昌與其親族皆梟首於市……

這已經是半個月前的消息了。他把身體盡量地舒展在欄邊。三層之上已可遠眺通天禦道,京師人物繁阜,汴水兩岸,振風而起的青樓畫閣宛若星辰。

渤海國滅。手指漫漫地叩敲在玉欄之上,天空是一展千裏的高遠蔚藍。然後呢?然後你還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