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水池邊,緞麵鞋上的金線花朵閃閃發光,她微抬起臉,閉上眼睛。

他坐到她身邊去,伸手替她擋住飄灑而下的水珠。

她沒有睜開眼睛,靠在他肩頭,歎息一般微笑著說:“終於回家啦。”

他知道這隻是個夢,即便在夢中,他亦清醒地知曉,這是他的幻覺。

夢境變幻,回到了他們的小時候,在喧鬧的市集,老僧人畫了一幅畫,一行大雁飛過高山和江流。銀川聽到它們響亮的鳴聲。

“小妹妹,你希望它們飛去哪裏?”

“我希望它們回家!”小女孩大聲回答。

在夢中,他看著那個小女孩,淚水長流。

悠悠風聲響起,浮雲之上是深邃天空,日月星辰照耀這渺小的人世間,照耀著渺小的他們,寧靜又慈悲。

人生一世不過是一一行遍必經的路途,嚐盡百般滋味,然後告別。她隻是先行了一步,待他終於也跨過這紅塵夢之浮橋,在又一年春雨落下之時,或許會在時光的河流上與她重逢。

又或許,會再次相逢在一場夢中。

世事前緣如催生萬物的春風。

春風化雨。

春雨落長河。

後記

究竟要講什麼?我竟然是在最終完成的時候才確認的:

回頭是岸。這個故事要講一個人艱難地回頭。

在複仇的道路上,以加倍的惡報複最初遭受的惡,踩著別人鮮血與生命走向複仇之路的鄭銀川,有無可能還會回頭?他最終的回頭從表麵上是由璟寧來促使的。銀川曾對璟寧說:不要欺負弱者,因為弱者的反抗有時候是會讓你招架不住的。但他自己卻忘記了這句話。璟寧設計讓銀川殺了她,這個始終被愚弄、折磨和欺騙的弱者,以最殘忍的方式完成了她對銀川的報複。

是報複,也是救贖。

自始至終,故事的脈絡宛如一個個擰著的結,一路寫來,看銀川是怎樣艱難地把它們一一解開,有的解得輕鬆,有的很難,解得指甲掉落,鮮血長流。到最後他徹底地釋然與歸途,其實還是他自身的回歸。

寫《民國有佳人》(原名《鹽店街》)的時候,我著重於“舍得”,林靜淵在舍掉私心、放孟至衡自由的同時得到了她的寬恕,並與自己的痛苦達成了和解。

《春雨落長河》之《驚夢》與《浮生》兩卷,講的卻是一個“求不得”的故事。雲琅對銀川的求不得,璟寧對子昭的求不得,子昭對璟寧的求不得,銀川對璟寧的求不得,潘盛棠對權勢金錢的求不得……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處處不可得,處處是難關。千萬個故事,本質上都在講同一個道理,佛理化身千萬,世界碎為微塵,渺小無窮盡的人生就是在一個接一個循環的故事裏推進。

回頭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它不意味著徹底否認過往的經曆,而是去除與清洗掉性格與選擇造成的過錯和罪愆,試著努力得到新的機會。

有許多糾結的關係與問題。比如,一個人可不可能同時愛兩個人(璟寧對銀川和子昭),愛的分量是如何分配的?仇人之間是否存在和解與相互的救贖(盛棠與銀川愛恨交織的“父子”之情)。如果舍棄曾認為最珍貴的一切,是否真的就一無所有?放不放下,割不割舍?後退還是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