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3)

晉安帝太元七年,冬十月。

初雪在長安城微明的晨色中悄然飄落,寒氣凜冽,細雪翻飛,將這座古老的都城掩映在一片蕭索的素白之下。

燈火輝煌的太極殿裏,秦帝苻堅麵帶慍色,從朝堂上拂袖而去。

他不顧群臣反對,力排眾議,以威震諸胡的鐵騎勁旅為依托,強行做出了南下征晉的決斷。

高冠廣袖的朝臣們拜服於地,口中山呼萬歲,暗自卻扼腕長歎。

亂世之輪飛馳,戰事延綿七十餘年不息的中土神州,衝的烽火狼煙即將再次升騰。

此時,遙處南方的交州卻隻是微有涼意。

一輪旭日剛剛自海麵升起,浸染半雲霞,燦若錦繡。曙光穿過雲層的縫隙,如金縷般迸灑海麵,晨風吹過,細浪跳躍,攪起滿海碎金。

隻是朝霞再燦爛絢麗,也照不亮龍編城外的老鼠窩,這裏糾纏不清的巷、歧道和死胡同裏還是一派冷冷清清。

老鼠窩並非當真隻是老鼠的巢穴,盡管老鼠確實隨處可見。這裏是所有逃難到交州的流民們聚集的區域。

很少有比這兒更為肮髒或者更為破敗的地方,迷宮般錯綜糾纏的巷道異常狹窄,滿地泥濘,水窪裏還漂浮著一些混雜枯枝敗葉的浮沫。

破敗的棚屋緊挨著狹窄的巷而建,幾乎靠到一起。

大部分建築物年久失修,風侵雨蝕、蟻蛀蟲齧下眼看要坍塌到街上,就用幾根粗大的毛竹一端撐住牆壁,另一端牢牢插在路上。

這些無異於豬欄狗窩的房子看來也是勉強可以供人棲身的巢穴,因為原本門窗位置上封著的竹片木條已被撬開,留下的縫隙足以讓人進進出出。

空氣中充滿著各種汙濁的氣味,那是混雜了各種排泄物、腐爛的老鼠、劣質的酒精和各種牲畜的味道,惡臭難聞。

隻要來到這個區域,這種味道就會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在街道的陰影裏,牆角的爛泥中,到處都有一些肮髒的身影蜷縮成一團,或者到處爬來爬去,那就是生長在老鼠窩的“老鼠”們。

他們都是孤兒,或者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隨著南逃的流民越來越多,這種孩子也變得到處都是。

街角後麵,一個瘦骨嶙峋的孩正心的藏在一堆垃圾後麵,盡力睜大眼睛,用心觀察著四周。

他應該有五歲了,但看上去的樣子比實際年齡要太多,胳膊和腿都細的可憐,關節突出,腹部鼓脹,一副極度營養不良的樣子。

他沒有名字——這裏的老鼠們幾乎都沒有名字。比起名字,老鼠窩裏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留意。

比如那些大孩子。

雖然那些大孩子也是骨瘦如柴,掙紮在饑餓線上,但他們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以欺負弱、顯示自己權威的機會。他們喜歡看著比自己更的孩子畏縮著、嗚咽著交出任何一點點可以食用的東西。

還有乞丐。

他們翻找垃圾堆時會踢開任何一個礙事的東西,或者抓住某個家夥,戳瞎一隻眼,或者折斷一條腿,這樣在乞討的時候就能獲得更多同情,得到更多的東西。

還有野狗。

在饑餓的驅使下,貪婪、殘忍的咬住一個虛弱的脖子,嚼碎瘦弱身軀上每一根骨頭,也並不是什麼不常見的事。

最重要的是食物。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吃飽的滋味了。

為了生存,他不得不舔舐包裝糕點的桑皮紙,打掃米粉袋,在垃圾堆翻找任何先到者沒有舔幹淨的東西求生,像真正的“老鼠”一樣生活,穿行在街道的陰影中,躲藏在下水道裏棲身。

出於好心人微薄的同情,他偶爾也能得到一些食物。但如果被其他比較大的孩子看到,他們就會把他推開,從他手裏把吃的奪走。

甚至有一次,一個大孩子餓的都發瘋了,發狂似的掏他的喉嚨,讓他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在了地上,然後試圖吃那堆嘔吐物。

在老鼠窩的孩子們遵循著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一切都隻圍繞著一個中心:食物!為了得到食物不惜一切代價,有了食物才能生存!

盡管如此困難,他還是在這種環境中活了下來,而不是像其他“老鼠”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在溝渠中,簡直是個奇跡。

街對麵是一間粥鋪。

連年戰亂,加上今年收成並不好,老鼠窩裏像這樣的給孩子們舍粥的粥鋪並不算多,遠遠不夠填飽所有孩子的肚子。

現在太早,粥鋪還沒有開門,但等待的隊伍已經形成。

每這裏都會打架,個頭大的孩子們占了最好的位置,像他這樣的孩子根本就無法靠近。

他把身子又往後縮了縮。

冬季越來越近,下水道裏的風聲越發強勁。盡管交州的冬從不下雪,但夜晚還是非常難熬。

他衣著單薄,甚至可以幾乎沒有什麼東西還掛在身上了。如果他找不到足夠的食物來禦寒,可以想見,某個夜晚的寒風可以像吹滅燭火一樣輕易帶走他。

他已經觀察了很多,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如果再得不到食物的補充,他很可能熬不下去了。他需要冒險,需要為自己贏得食物。

一大群烏鴉在上空盤旋亂叫,多得像垃圾堆裏的蒼蠅,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又嗅到了什麼味道。或許是前一晚上,默默死在某個角落裏的屍體的味道。

烏鴉是幽冥的生物,是死神的使者,隻要哪裏有孩子咽氣,它們一定會知道。

他曾經打過那些烏鴉的主意,與老鼠相比,烏鴉實在是夠蠢,隻要躺在垃圾堆裏裝死就能引它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