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見卡夫卡
高三那年,我遇到了卡夫卡。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臨開學前的暑假的某一天黃昏。我家。
她戴膠框的黑邊眼鏡,穿很本分的格子襯衫。頭發短短的,有些淩亂。表情看上去很呆。
我當時在心裏就給了她一個及格線下的分數。
她是我媽給我找的家教。據說是廣州一所名校的物理係高才生,假期來湖南的親戚家玩的。可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明明我的成績也不算差,根本用不著找家教。都是老媽過度擔心,於是強迫症發作。我成了受害者。
老媽在給我們互相介紹的時候頗有點尷尬。因為那天我正窩在沙發裏捧著半個西瓜一邊看著球賽一邊毫無淑女形象地大喊,身上的衣服鬆鬆垮垮,耳朵上的六個耳洞稍嫌刺眼。
“雅莉,這位是老師。”
我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鼻腔裏哼哼一聲算是回答。
老媽剛要發作,就被她在一旁製止住了。她上前一步,微微彎腰,“你好。我是周筆暢。”
好吧。我承認她有個名字叫“周筆暢”。不過,在我這裏,她的名字是“卡夫卡”。
別問我為什麼叫她卡夫卡。大概是因為她讓我覺得滑稽——陰鬱,孤僻。就像那個卡夫卡一樣。
挖西瓜的勺子還在我嘴裏,我這回定定地注視著她——小眼睛小鼻子,沒什麼特別。笑容還算親切,不是特別討厭。於是我說,“黃雅莉。多指教。”
(二)右翼文身
每天被禁足隻能在家裏百十個平方的地盤上活動,理由是我是馬上要念高三的人了這個暑假卻不知輕重一直在瘋玩,所以為了我的前途著想從現在開始我必須學會每天把學習當娛樂盡好考生的本分。
於是在我演足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依然反對無效之後我不得不認清現實的殘酷學著接受。而周筆暢自然成為我在暑假剩下的日子裏除了父母外接觸最多的人。
她講解考試要點的時候我多半在摸摸這個玩玩那個然後在她毫不吝嗇地瞪我的時候報以一記甜甜的微笑。
以前有人說我“笑裏藏刀”真是說到點子上了。因為每當我笑的時候都是我想算計別人的時候。而我笑的越甜,就說明被我算計的人會越慘。
其實我和她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我無非就是想讓她“知難而退”進而讓我爸媽“知難而退”罷了。
可是她除了在我無理取鬧的時候瞪我一眼之外並無其他多餘舉動。甚至也不會像別人一樣去向我的父母打小報告。
她隻是推了推鏡框,淡定地看著我,醇厚的聲線聽起來波瀾不驚,“不喜歡念書?”
我不屑冷哼。
“哎,你知道嗎?”她問。
我轉過頭看她——為什麼我會覺得她的眼睛閃著促狹的光?
她的臉湊近。我聞到她身上一陣獨特的香味,臉上燙燙的。“你一撒嬌就會噘嘴。”
我覺得臉上更燙了。
為了掩飾慌亂,我突然大聲唱歌。
——你愛我還是他~~~~
最爛俗的歌詞才能達到最好的掩飾效果,但我卻忘了這方法本身就是一出笑話。
而她也不響。靠在椅背上靜靜聽我唱。然後。笑出聲來。
我惱羞成怒。“周筆暢你笑什麼笑?!”
她不答。肩膀持續抽[dòng]。
我更急。“好!你笑你笑!有種你也唱給我聽!”
等了很久她才停了下來,然後定定地看著我。她開口。“你身體卻在拚命逃,當欲望在燃燒。”
呃,她好像變了一個人。投入。純澈。魅惑。唱著歌的她有一種別樣的魅力。好像有光包圍著平凡的軀體。
一曲終了。安靜。
我不說話。感覺窘迫。
她完全有資格嘲笑我。因為她唱得比我好太多。更因為她看著我的,那雙有內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