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捷的歸宿
日本電視台在討論自殺現象的時候,用了這樣一個題目——“急於赴死的日本人”。
自古以來,日本人是不懼死的,死是一種勇氣,一種與現實的抗爭,一種在繁盛的頂端猝然凋謝的悲壯。
電車沿著鐵軌滾動著飛速旋轉的輪子駛進站台的時候,一些人已經在向它預約死亡了。
據統計,1998年一年間,全日本有3.28萬人自殺,其中臥軌自殺的占了其中很大的比例。
我想,選擇臥軌的,一定是對生活和信念徹底絕望了的人。這種決心令人顫栗,因為這是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粉身碎骨。
或許有些人需要的正是這些監督著他們去死的眼睛。
因為日本最普遍的是鐵軌式電車,而且每班電車之間都有著精確的運行時刻,因此一旦某個車站發生了人身事故,將會影響全線電車的運行。據說電車公司在查明死者身份後,還要向死者的親屬請求賠償,以挽回因一人死亡而給眾多乘客造成的損失。
因為這類事故發生過多,一切善後處理都已經變得異常神速和井井有條。
讀研究生的時候,我所乘坐的中央總武線是電車人身事故發生最頻繁的一條線路。在自殺率最高的4月,幾乎不到兩天就會遇到一次人身事故。
有一次電車突然緊急停下,廣播中傳出前麵的三鷹站發生人身事故的通知,請乘客們稍候。大約隻過了10分鍾左右的時間,電車便再度開始運行,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因為時間還早,我特意在三鷹站下了車,卻看不出任何發生過人身事故的痕跡。
完美的善後處理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盡管鐵路部門絞盡腦汁想出種種對策,結果都收效甚微。新近開通的地下鐵南北線,在乘車的站台上全麵安裝上了有機玻璃的防護擋板,當電車在準確的位置全部停穩後,有機玻璃的防護門才和車門同時打開。
如果每一個車站都配上這樣的裝備,工程將是十分巨大的。但它也隻能阻止日本人選擇死亡的一種方式,而阻擋不住人們赴死的決心。
也許因為這類事情發生過多,在人身事故麵前,乘客們的反應是麻木的,好像前麵發生的並不是一個生命喪身輪下的慘劇。
在東京車站,一大群乘客聚集在中央線的站台上,廣播每隔兩分鍾便報道一次新宿車站發生人身事故的情況和電車開通的預想時刻:
“……目前死者屍體的一部分還沒有找到,請大家再稍等片刻……”
沒有人為這樣的廣播露出一絲惶恐或者驚訝,也沒有人為那個果決地將自己支離破碎了的人歎息。大家忙著打電話通知公司或約好了見麵的朋友,剪票口的乘務員按部就班地分發著早已準備好的證明電車晚點的小條,有了它,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連工資也不會因遲到而被扣除。
然而在呼嘯而來的電車麵前,我似乎真的能感覺到日本人奔向死亡的急切。
“癡漢”並非癡心人
日語中的“癡漢”一詞,是中文裏的色情狂之意,這兩個漢字在中國人看來,多少有些被美化了的感覺。
在日本的車站裏,隨處可見提醒女性“防範癡漢,保護自身”的宣傳標語。然而清晨一踏上電車,“呼”地一下被一股巨浪卷進車廂裏,人們立刻便毫無縫隙地緊貼在一起,即使“癡漢”隱蔽其中也沒有施展的餘地。身邊一絲不苟的公司職員更像是怕遭誤解,雙手上舉,緊抓吊環。這不禁令人懷疑:在這種滿員的電車裏,真的會有“癡漢”出沒嗎?
一個普通的擁擠的早晨,我正在周圍一個個變得鐵一樣硬的身軀中提氣、深呼吸,以防窒息,突然,隔著一米遠左右的一個年輕女子突然高聲大叫起來。不等我們這些隻有頭部還可以靈活轉動的人們將視線調轉過去,我身後的一個青年人已經迅速撥開人群,竟然在密不透風的人群中遊刃有餘地到達了聲音的發源地。緊接著,一個中年男子的手臂被青年人緊握著高高上舉。隔著人群,我隱隱看到了那個中年男子扭曲的表情。
車一進站,中年男子就被青年人脅迫著下了車,年輕女子也跟了下去,電車裏又恢複了令人窒息的沉靜。
聽說過有乘警便服潛入車廂捉捕“癡漢”的事,這回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因為那個年輕女子的勇氣,那名中年“癡漢”的人生將會發生一些改變。因為在日本,“癡漢”並不隻簡單地接受批評教育,他的劣跡將被通知到他的工作單位,同時將被處罰數萬至數十萬的罰金,情節嚴重的,還將被判處徒刑。
日本沒有職業性的“癡漢”,令人不解的是,據日本報刊的描述,大多數的“癡漢”從外表上看絕對是名紳士,其中也不乏高學曆的人士。
根據一條線路一個月中被檢舉的44個人所做的調查,公司職員占據了其中的24人,學生僅有2人。而犯罪的動機也並不是單純地為了排解自身需求的不滿足,許多人通過這種危險的行為,以看到不相識的女性受到騷擾後或驚愕、或憤怒的表情為樂趣,來消除一天的壓抑和疲憊。
這樣,電車中的“癡漢現象”又上升為一個值得日本社會深刻思考的現象。
電車裏也蘊藏著一種社會文化。
呼嘯的電車在代表著社會基盤的鐵軌上飛速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