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缺氧缺血已破壞了大腦的絕大部分功能,除了右眼瞼,他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夠自行活動……
安聿鴻去看過他一次,唯一的一次。
昔日就一直敵對的父子,這時候,已完全像兩個陌生人。
安迪現在的模樣比他的年齡老出十幾歲,睜開的右眼中,流露出茫然而無措的脆弱。安聿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眼神中有著憐憫。
“我可憐你!”他對父親說,“不是因為你現在的痛苦,而是因為,你這輩子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愛情。”
這是父子之間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安聿鴻最後一次見安迪。一年之後,安迪在G市第一監獄醫院中,無聲無息地死去。
在安氏被檢舉的時候,江辰曾暗中轉出過一筆資金,試圖為安聿鴻保存一點東山再起的實力。接收的公司原就是安聿鴻一直合法經營的,與安氏和暗焰沒有半點有關係,因此,這一筆錢,在安氏倒閉之時,逃過了充公的命運。但安聿鴻最終將它原封不動地捐給了孤兒院,就是傅沛文小時候曾經呆過的地方。
他找到傅家的舊址,二十幾年過去,這裏已是一塊荒地。他征得傅沛文的同意,買下來,重新建起一棟小房子,修整了一個花園,種滿一年四季都盛開的鮮花。然後住下來。
等他把這一切都做完,時光已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兩年。
他的傷痊愈了,病痛也全好了。他沒有做任何自暴自棄的事,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甚至連汽車刮蹭這樣的小車禍也不曾降臨。
然而,他的心已經死了。他不知道什麼是甜的,不知道什麼是苦澀。他也會笑,而真正的靈魂卻飄出體外,在另一旁默默地注視這個空殼。
有一天,太陽很溫暖,花香很美好,他正在花園的躺椅上發呆,恍惚中那人清脆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這時候,有人輕輕地走近來。
眼前這一張臉其實與記憶中的那人完全不同,但眉宇間的清遠、堅韌又完全一樣。他眨了眨眼,一時怔然。
傅沛文默默地站著,看著他的視線落在自已臉上,那神情卻又分明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半晌,微微一聲歎息。
“已經過去這麼久,你還是放不下麼?”他淡淡地問。兩年的時間,眼前這個男人已用行動化解了他所有的敵意。
安聿鴻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眼中的恍惚漸漸褪去,慢慢換成一種死寂的冷清。他默默轉開目光,盯著一朵芬芳的野百合,那是她從前最愛的花。
“她曾經問我,如果有一天,發現被她欺騙,會不會恨她。”他答非所問地低語。
傅沛文一動不動地凝視他,深邃的眸子裏目光幽遠。
“我不會。”安聿鴻像自言自語地繼續說下去,“怎麼會恨她呢?無論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都一樣愛她到底。若是她還活著,就是再欺騙我一千次一萬次,就算所有的痛苦都重來一遍,我也甘之如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