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我:“我也聽他,你是葉尋尋的堂姐。”

她回頭看了顧衍之一眼,又回過頭來:“他沒再我別的嗎?”

“……你是他的女朋友。”

葉矜那一刻的表情像是玫瑰上突然沾了露水,整個人笑得很甜美:“他這個人真是……他真是這樣的嗎?”

我點點頭。

“他可真是……”在那邊“真是”了半晌也沒有出後麵的話,撩了撩頭發兀自笑了一會兒,才又下去,“對了,葉尋尋在學校表現得怎麼樣?”

我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得厲害,一邊不動聲色地捂住:“挺好的。成績特別好,人緣特別好,會的東西特別多。是我們班語文課代表兼藝術委員。黑板報是她畫的。每次寫的語文作文都要印發一百多份然後全年級傳頌學習。”

葉矜笑著:“那你呢?聽你是杜思成的女兒。杜叔叔人特別有才氣,當時在城有名得很。你的學習成績應該也挺好的吧?會畫畫嗎?”

“……”我覺得額頭上有冷汗滑下來,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不好意思啊,我肚子痛我得去趟洗手間。”

五分鍾後,我站在洗手間的隔間裏麵,看到內褲上的一片血跡,腦子裏半晌空白。

空白了不知多久,終於回過神來。然後第一反應就是恐懼地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現在想來,那時候這樣的反應,實在是幼稚得可憐。然而後來有一次我又覺得自己幼稚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葉尋尋。然後拿一向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所向披靡的葉尋尋在這件事上也被嚇得哇哇大哭差點跳樓直到被鄢玉強行抱下去的糗事相比,頓時又覺得我那時候沉默以對的表現已經淡定得十分欣慰。

我現在依然記得在那短短的幾分鍾裏複雜萬千的心理反應。這樣鮮明的血跡,肚子又這樣痛,那一瞬間什麼可怕的猜測都冒出腦海,諸如腫瘤,癌症,內髒出血等等。心情複雜而恐怖地想了很久。又進一步地想到了過去一年的生活,又覺得舉目無親,頓時想我可以不用治療了直接躺在床上等到人生的盡頭就可以了。

然後轉念又一想,我與其孤零零一人躺在城的床上,還不如回到山區,躺在燕燕身邊,和她一邊話著家常,一邊靜靜地等死好呢。

在城過去一年,我終於確定,我是不適合這裏的。

這裏是顧衍之他們那些人習慣的生活,卻並不是我喜歡的生活。我在別人麵前不肯承認,自己卻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在城,我沒有找到任何意見值得高興的事情。

我的成績不好。我沒有可以自由出心事的朋友。我也不再是孩子們的中心焦點。我也不可以跑去跟杜程琛講,你聘請的阿姨對我不好,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沒有飯吃。家裏的司機也總是懶惰,常常以各種借口不去接我放學。杜宅上下統共沒有幾個人,我這樣就幾乎把所有人都得罪遍,還不能確定了之後杜程琛是否就相信我。他們大人顛倒黑白的能力太強大,我承擔不起失敗後的後果。我便沒有勇氣去嚐試這樣做。

我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麵發呆了一會兒,一瞬間裏大徹大悟。既然來到城是這樣的結果,而且我都快要死了,快要死了的人總是有一點特權的。我為什麼不慣著自己一點,回去山區裏呢。

我想到這裏,就立刻行動。

我順著洗手間的牆角,輕悄悄地跑出去。感謝杜程琛每個人固定打給我的生活費,讓我跑出球場後,可以以計程車的方式順利回到杜宅。此外我也感謝我自己的記憶力。仍然還記得上一次乘坐航班來城時,顧衍之拿了我的戶口頁去辦理手續。因此回到杜宅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櫃找戶口簿,然後簡單處理了一下流血問題,又翻出顧衍之之前給我的行李箱打包,最後坐車去了機場,直奔機票銷售點。

候機樓窗口後麵的服務姐問:“朋友想去哪裏呢?”

我把戶口頁遞過去,佯裝鎮定:“四川成都。”

她把戶口頁接過去,翻看兩眼,抬起頭來:“是你一個人乘機嗎?”

“是。”

“你的爸爸媽媽呢?”

我:“我一個人可以買機票嗎?”

她想了想,仍然微笑:“可以。但是兒童一人買票的時間比較久。你在等候區坐一會兒稍等片刻好嗎?不要亂跑,隨時會叫你過來取票的。”

我點點頭。

我拎著行李箱往窗外看,城已到了夜晚,又是一片靜謐的星光璀璨。

還記得去年,大致也是這樣的季節,也是這樣的夜晚,顧衍之牽著我的手從機場走出來。他的雙手溫暖,看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周圍燈光,俯身下來,笑微微地問:“喜歡這裏嗎?”

我看著他深靜的眼睛,點點頭。他便又:“以後你可以一直在這裏待下去。”

可是他終究是錯的。有些東西有些人,注定有他們特定合適的土壤。就像是麻蟲草梅花鹿,隻能長在山中,移到別的地方,就活不下去。

以及,就像是城,注定是顧衍之的地盤。而西部的山區,才是我的地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