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時候看到不合眼緣的長輩,父親也是這樣指點著要我叫人的時候,我總是果斷扭過頭,怎麼哄都不肯張嘴。父親領著我的手指,從不強求,隻是同別人一句女兒害羞,就一笑而過。現在卻不能再這樣。到底我還是了句“哥哥”,聲音比剛才喊別人時要上許多。這裏的環境太陌生,眼前的人太麵無表情。即使顧衍之提前打過招呼,我的膽怯仍舊如影隨形。
杜程琛沉沉“嗯”了一聲,默不作聲地將腕上一串手珠褪了下來。古樸的深色,泛著一點歲月的光澤。珠子的數目我在之後無聊的時候數過,是一百零八顆。他伸手遞過來:“去寺廟開過光的東西,據能保佑人福壽安康。杜綰,我們是一家人。”
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麼心情出的這句話。我隻知道我自己,在那個時候很難把他當成一家人。然而不管怎樣,從那彤後,我還是離開了暫住的顧宅,跟著杜程琛去了城東麵的杜家。我父親的兄長,杜程琛的父親在兩年前去世。他的母親在國外療養。杜家偌大宅院,兩年來真正住著的隻有他一個人。
我本來不想去。那晚聚會散去,我一直拽著顧衍之的衣角,猶豫著不想鬆手。然而大概是以往很少做這樣舉動的緣故,以至於這舉動做得很不熟練,一個不留神,衣角就脫了手。再要去拽的時候,顧衍之係風衣扣子的動作停了停,低頭看看我,同我:“綰綰,你不可以這樣。”
我抬起頭看向他。
他站在大堂的燈光底下,麵如冠玉,身上一件米灰色的休閑服。舉手投足間有些漫不經心的清貴意味。然後他蹲下^身來,聲音徐徐低緩:“你的堂兄正在門外等著你。我是帶你回來城,可他才是你真正的親人。”
我不想這樣死心,舉起一根手指,聲:“我就再和你住最後一個晚上。”
他並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氣,才出這樣一句話。
我一向不肯輕易服軟,更從未求過人。我是真的不想跟著杜程琛去什麼杜家。我對聚會上杜程琛的冷麵孔沒有好印象,即使他送出一串佛珠。我甚至對從未謀麵的杜家也連帶著排斥起來。我站在會所的大堂中,甚至有些後悔,我不該在決定離開大山時那樣莽撞。
我心裏很緊張,滿懷希望他能一聲好。這幾相處中,他給我的感覺總是很親切,並且帶著一點溫柔的。然而那晚上,顧衍之看了看我,目光裏帶上一些為難,還有拒絕:“可是我今晚上並不回家,我有事情。綰綰。”
我一下子覺得像是肺裏灌滿了冷空氣。
他看看我的表情,伸手要來整理我頭上的新帽子,我腦袋一偏躲過去。他的手落了空,過一會兒,若無其事地收回去:“我昨晚上給你的堂兄通過電話,他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你不用怕他。”
隔了一會兒,我:“我知道了。”
“你在生氣?”
我的視線越過他,落在大堂的壁燈上:“沒有。”
“你看著我這兩個字。”
我扭頭就走。
他沒有追上來,而我越走越快,一路順利地走到杜程琛的車子前麵,自己打開車門坐進去。旁邊的杜程琛看我一眼,語氣淡淡:“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時候,要係上安全帶。”
我依言而行。心裏想著前幾航班起飛,顧衍之幫我扣上安全帶的場景。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扭過臉,朝著車窗外麵看過去。
顧衍之還沒有離開。他站在大堂門口,正在接電話。他長得那麼高,光線半明半昧之間,更是裁出一道修長剪影。不遠處一個穿著湖綠色長裙的女孩子像是突然看見了他,揮著手向他打招呼。我看著那名女孩子朝他走過去,她的手指提起裙擺,穿著高跟鞋,腳步卻快得像跑。終於在最後一步的時候趔趄了一下,被顧衍之一把抱住。
我看到那個女孩子仰起頭,了句什麼。然後顧衍之微微低下眼,臉上有點兒笑容。
有那麼一刹那,我像是突然有點兒明白了江雁南的那句“麵善心狠”的意思。
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對任何人都溫柔,卻像是另外一些人對別人的客套和禮貌一樣,隻不過是一種習慣罷了。他將兜裏的一把糖果給了人,卻轉眼就忘記。他沒有上心。他也並未覺得應該上心。他的涵養隻是一種表象。他隻是隨手這樣做而已,卻並不希望別人真的就此依賴上他。
然而這樣的一個人,他本來連帶我離開大山都沒有義務。他本來與我無關。杜思成的女兒又如何,他明明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因此,其實他如今做到這樣,已經是對我十分好。
可是那晚上,我突然再次開始討厭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