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之對著眼前空茫茫黑黢黢的夜幕,悠然道:“謊的孩會被夜裏出來捕獵的狼吃掉。”
我:“……”
這一帶的山區真的有狼,還有狗熊。我鄰家的嬸嬸去年上山放牧,還撿過梅花鹿角。雖然村寨附近不一定有,然而不害怕那是假話,事實上我不但害怕,甚至還非常害怕,連話都變得結結巴巴,好半晌才強自鎮定:“喜,喜歡那又怎樣?他有時候空閑下來,確實喜歡在家裏畫幾張畫,那,那又怎樣!那也不能就我父親是那樣,那樣的人!”
顧衍之輕笑了一聲。他的笑聲很好聽,合拍在沙沙的夜風裏,我在片刻裏突然就覺得不再那麼害怕。接著他挨近了我一些,手臂隔著風衣,撈緊我的肩膀。
我瞪著他:“你想幹嘛!”
他淡淡地:“我覺得有個孩好像挺怕黑。剛才聽聲音都快哭了呢。”
“……”
我又要惱羞成怒,他順著我的肩膀,揉了揉我的頭發,笑著:“對了,你還有他的墨寶嗎?有的話可以考慮收藏或者賣掉。你父親的畫還是很有市場的。”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不是挺喜歡巧克力?按現在的市價,你父親的一幅畫就可以夠你吃很多年的巧克力了呢。”
我看著他,:“……”
“怎麼?”
“可,可是,”我幾乎泫然欲泣,“他以前都那些畫是畫著玩的。然後母親每次需要點紙點火的時候,他就順手抽一張過去,所以,所以很早就給抽沒了啊……”
“……”
顧衍之輕咳一聲:“好了,沒有了也沒什麼關係。你父親這樣做,總有他這樣做的道理。我們來回到剛才的問題。離開這裏,會有很多好處。你究竟要不要明跟我離開這裏呢?晚飯的時候我已經和鎮長商量過了,你如果肯走,他不會再提出什麼別的意見。”
他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的眼睛。語氣則始終平靜,帶著一點點的溫柔。
我已經不記得當時是出於什麼緣由答應了顧衍之。畢竟對於那時的我來,這樣的一件事,分明是大的一件事。山中很窮困,畢竟很親切。可如果去外麵,我誰都不認識。我隻是聽一個人講了一個神奇的故事,接下來他就問我,究竟要不要跟他離開山中呢。
可是孩子的勇氣和思維都是十分不可思議的東西。顧衍之拿出一副對待大人的態度來同我商量,而且他從容沉靜,輕描淡寫。他這樣的態度,讓我無法用懷疑和拒絕來回複。我的直覺告訴我,眼前的人雖然很可惡,可是卻不像會騙人。他做慈善。他有點兒親切。他的衣著體麵光鮮。他受到鎮長的接待。他沒必要騙我一個孩。漸漸接受顧衍之的那一方在腦海裏威風八麵,拒絕顧衍之的那一方在腦海裏倒地不起。最後我隻沉默了一會兒,就聲:“……行啊。”
再後來過去多年,我跟鄢玉大致講過這一幕。因為正處於剛剛和顧衍之談戀愛的興奮狀態,我的描述十分樂觀:“你不覺得這很神奇嗎?上一秒我還在為別的事跟顧衍之吵架,下一秒我就同意了跟他離開這麼一件大事。我很少這麼信任一個人的。所以這充分明,我們生就很有緣。”
鄢玉正在讀醫學報,推了推眼鏡,頭也不抬地回答我:“這隻能明他比較會蒙,而你比較好騙。”
“……”
我們在第二的上午啟程。清晨,山中薄霧還沒有消散的時候,我偷偷跑去墓地一趟,看了父親。回來已經是臨別的時刻,鎮長正拿出他攢了半年多都沒舍得吃的臘肉送給顧衍之。又送了花椒,蟲草,麻等等的東西。他們站在車子旁邊交談許久,然後鎮長一臉嚴肅地過來找我。
他其實向來都很嚴肅,可我們孩子普遍不怕他。因為知道他僅僅是吹胡子瞪眼,心腸其實很軟。我們倒騰出來的爛攤子他總會收拾。他做鎮長已經二十年,殫精竭慮,全都為了村民。此時麵朝太陽而微微眯眼,愈發顯得麵容溝壑滄桑。他同我:“丫頭,去了外麵要聽話,別再這麼皮。要對人有禮貌,要好好上學,努力念書,以後讀初中,讀高中,念大學,為村裏人爭光,更為你父親爭光,千萬別丟了他的臉!要是萬一有人敢對你不好,你不想在那邊待下去了,也別怕,也別想著別的,隻管回來,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叔叔我這什麼時候都留著你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