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然而今孫胖子根本不理會我,兀自在那邊洋洋得意地炫耀:“而且你們看見停放在鎮長家前麵的那輛汽車了嗎?那個人還帶了司機過來,而且聽見鎮長了沒有,他一出手就是十萬,十萬塊啊,他肯定特別有錢!”

晚飯過後,村寨裏逐漸亮起燈光。這裏的電源很不穩定,像是深冬山溝裏的水,時斷時續,且幹涸的時候遠比豐沛的時候多得多。然而要是和一年前比起來,已經好了不知多少倍。地震後曾有大人,地震後活下來的人,都是踩在那些死去的人的脊背上。這話的時候帶著敬畏。這句話我那時不懂,多年後才終於明白。

那時沒有留意過,地震後我們的村鎮,總體都比以前要富裕許多。同樣是通電的問題,同樣是深山區,四座山以外免於地震傾覆的村寨,通電的時間比我們晚了整整四年。可我們在地震一年後就接起。甚至當時因為太新鮮,我和燕燕還一起做過蠢事。偷偷拿一根火柴去點玻璃泡,結果被孫胖子從窗外看到,狠狠嘲笑了一場。

吃完晚飯後,就沒有事情做。今本來應該住在鎮長家裏,然而他家來了貴客,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隻在房子外麵遊蕩。那晚的月亮慢慢爬上,很薄很細,像一瓣梨花。有兩三點螢火蟲撲在草叢中。夜裏風寒,山中的冷意更是穿透脊背。我遊蕩了不知多久,抱著肩在一塊山崗上坐下來。不久聽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杜綰。”

我嚇了一跳,猛然回頭。顧衍之站在不遠處,剛才那件風衣已經被他穿在身上,裏麵的襯衫依然是淺色。我仔細眯了眯眼,覺得他應當換了一件,因為如今的襯衫衣襟上分明是幹淨得一絲不苟的。

他看看色,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去。然後笑著向我招招手:“又發的什麼呆?過來。”

我仰頭看著他。他本來就很高,那時候的我隻及他胸前不到。此時背著最後一絲晚霞,愈發顯得身姿挺拔。

可我還是有點討厭他,於是:“我才不過去呢。”

顧衍之微微一挑眉,像是笑了一下,然後邁開步子,走過來。坐在我身邊。

然後他開始解開風衣的扣子,動作不緊不慢。我往旁邊退一步,很警覺:“你要做什麼?”

他似乎覺得好笑,半停下來,反問我:“你覺得我要做什麼?”

我:“我跟你講啊,你不要過來。”

“過去了你要怎麼辦?”

我惡狠狠地:“那就往你今晚上睡覺的房裏塞蚊子!”

他又是噗嗤一聲笑出來,風衣已經被他脫下拎在手裏。我警惕地瞪著他,不久見他雙手一展,風衣眨眼間披在了我身上。

肩膀頓時暖和許多。聽他在一邊笑著:“還要不要把我喂蚊子?”

我又一次被他弄得滿臉通紅。隻希望黑,他能夠看不清楚。不久聽他隨口問道:“你讀幾年級了?”

“……三年級。”我惡聲惡氣,“幹嘛?”

“喜歡讀書嗎?”

“……喜歡。幹嘛?”

他仍是不以為忤的樣子:“那喜歡學數學還是語文呢?”

他這樣不鹹不淡地問了我許多問題。從讀書開始,後麵還問到了我的母親,母親是哪裏的人,以及我這些年的生活。這要是一對成年男女的對話,都可以懷疑是相親現場了。可那時候的情景分明是月黑風高,沒有血緣關係甚至堪稱是陌生人的一男一女坐在荒無人煙的山崗上,未成年的女孩瘦瘦,成年的男子主動搭訕,還出奇地耐心溫和,漸漸就讓我想起有大人提起過的多年以前的什麼女童碎屍案件。頓時打了一個哆嗦,連聲音都變得涼森森的:“你問這麼多想做什麼?”

顧衍之像是對我的反應早有預料。聽罷,他低頭從褲子口袋裏翻了翻,摸出幾顆糖果來,然後手心遞在我麵前,心平氣和問:“吃糖麼?”

我:“……”

我看著他的糖果,在威武不能屈和自尊算毛線之間人交戰。剛才的問題早忘在腦後麵。憋了很久,終於把視線從糖果移回到他的臉上,正要麵無表情地一句“我才不吃呢”,顧衍之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伸手在另一個口袋裏翻了翻,然後摸出來,一起遞在我麵前:“還是想吃巧克力?”

我:“……”

對峙一分鍾後,我麵無表情地,矜持地伸出手,然後迅速拿走了他手上的一顆巧克力。

我知道它的美味。並且念念不忘。在那之前,隻吃過半粒。還是輾轉來自孫胖子那裏。

剝開箔紙塞進嘴裏,可可的味道比想象中還要濃醇甜蜜。吃完後顧衍之問我味道如何,我挑著下巴,拿一副勉強接受的語氣:“……還行吧。”

他笑了一聲。然後,輕描淡寫地,像在講一個置身事外的故事:“杜綰,你想不想跟著我去大山的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