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怡走入Dr.Frank Zhang的門診室時,另一位男患者已經端坐在為病人準備的右側座椅上。她隻能看見他的背影,未經染發劑染色的純黑短發,打理得清爽幹淨。男人的脖頸修長,後頸的皮膚在燈光下泛出隱約白皙的微光。他背脊筆挺,身上的黑色襯衣沒有絲毫褶皺,深灰色的皮帶束出寬肩窄臀,好似模特般標準的倒三角身材。
隻是一個背影,就足夠惹眼,令人不禁想瞧一瞧他的正臉,是否會如他的背影一般,足夠撥動女人的心弦。
墨爾本的天氣時常如善變的女人,前一刻陽光明媚,後一刻大雨傾盆。但澳大利亞整體紫外線強烈,日照充足。正值午後兩點,室外陽光如火如荼,診療室內卻拉著不透光的米色厚窗簾,遮擋了燦若金芒的豔陽。泛黃的暖光自天花板的吸頂燈射下,在不算大的空間裏,勾勒出安全溫暖的假象。
Dr.Frank Zhang是墨爾本華人圈裏非常著名的臨床心理學家,預約他的專家門診至少需要排隊等候月餘才能輪上。在今次會診前,他征詢了兩位患者的意見,得到雙方同意後,將他們安排在一起做測試比對。兩位患者皆屬極罕見的病症,足夠讓他單獨拿來做一項研究課題。
“請坐。”Dr.Frank Zhang是澳籍華人,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在澳大利亞生活了三十幾年,普通話還算流利。他抬手示意陳欣怡入座靠左側的座位。
陳欣怡入座前又瞥了一眼端坐在右側座位上的男人,他沒有回頭,也未曾對她的到來做出任何反應,完全符合之前與醫生達成的約定。
為了保護病人隱私,診療室內掛上了半截淺綠色的隔簾,保證左右兩側的病人不會互相看到對方的麵容,但醫生又能同時麵診兩人。
她默默坐下,右手邊的隔簾不透光,甚至看不出人影,她安下心來,望向慈眉善目的張醫生。
“我再重申一下兩位的情況以及今次會診的目的。這位先生長達十二年無法流淚,淚腺檢查顯示正常;這位小姐則是隻要有情緒浮動就會流淚,淚腺檢查同樣顯示正常。因症狀恰好相反,基於兩位首肯的情況下,我將為你們同時做測試,記錄數據並做比對,建立專項課題深入研究,感謝兩位對心理疾病醫療發展做出貢獻。兩位的私人信息除了研究小組內部人員,不會外泄至旁人。”
“好。”
一簾之隔,低沉悅耳的男低音傳入了陳欣怡的耳中。嗓音非常好聽,宛如大提琴的音色,寥寥一字就能打動人的雙耳。陳欣怡愣怔片刻,緊接著給予認可。
兩位患者在同意書上簽了字。護士從門診室隔間裏推出監測心跳與血壓的醫療儀器,為兩人連接,還給他們測了基礎體溫與心跳血壓,將數據記錄在案。
Dr.Frank Zhang在他們麵前的桌案上放了一張彩色照片,背景是地震現場,一位母親用身體保護著自己的孩子,鮮血模糊了她的麵容,纖瘦的身體上壓著坍塌的建築磚瓦。
視覺衝擊相當強烈,正常人看了必定會感到揪心,但還不至於因為一張沒有聲音和動態的照片而落淚。陳欣怡卻在看見照片的第一時間,淚水奪眶而出,絲毫不受她的控製。
Dr.Frank Zhang看了眼兩位患者的反應,提筆做下記錄,護士再次上前,為他們測試體溫,記錄心跳,檢測血壓。
第二項測試,他為兩位患者播放了一段搞笑視頻。陳欣怡笑點很低,她沒有聽聞身旁男患者的笑聲,自己卻止不住掩唇直笑,而眼眶裏再次冒出了涓涓細流。她又哭又笑的模樣,看上去真有幾分病態。
做完測試,Dr.Frank Zhang遞了一張紙巾給陳欣怡並笑著說:“感謝您的配合,一旦我們研究出治療方案,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您。如果沒有什麼問題,請您先行離開。”
陳欣怡用紙巾擦幹眼淚,起身離開座位,微微欠身告辭:“謝謝張醫生,再見。”
她走出門診室,護士立即關閉了房門。為了確保兩位患者不會打上照麵,讓其中一位先離開醫院是明智的做法。
陳欣怡抵達醫院停車場,找到她的紅色凱美瑞,驅車離開。如果說她對那位男患者沒有半點好奇心,必然是不可能的。回家路上,她還在心裏自嘲,她總是輕易流淚,不能自控,而那位男患者卻是想哭也無淚可流。如果能互補一下,興許他們就都病愈了。
具體是哪一天發現自己有這樣的怪病的?陳欣怡懶得去回想。
又為什麼會患上呢?答案或許她早已知曉,卻從不願承認。